方无应看了不忍,出声道:“你当如何?”
“如何?马上写信给路惊鸿,让雁雁与他断了。他若愿继续合作便继续,不愿便罢。”
喉中哽噎,方无应还是问了出来:“不过问雁雁的意思吗?”
“过问?我只要雁雁活着!”陈霁一手握着窗扉,赤目欲裂地吼道。
陈家近来在政治漩涡中牵扯得太深,他怎么忍心让雁雁再背负更多。
她有哥哥有爹爹娘亲,他怎么能告诉雁雁她的命数,怎么能让雁雁因情爱而舍了性命。
至于路惊鸿,是陈家亏欠了,他必用全力补偿。
勉强分出心神,陈霁问道:“当年真人可有说过此病无药可解?”
方无应闻言微怔,只茫然地摇摇头。
陈霁疲惫地叹了口气,“安排手下去寻真人,总得求求有无可解之方。”
玄元真人行踪漂泊不定,陈家也多年未曾有过真人消息。此番寻人,必定得花大功夫。然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陈寻雁最近觉得哥哥和师傅有些奇怪。
她看账本时,哥哥亲自给她端来枫露茶,让她别累着。练剑时,方无应过来亲自替她指点身法——以前师傅是只肯动嘴说两句,轻易不肯动手的。
陈寻雁心里没想明白,问师傅是不是有事求她,师傅只让她去问哥哥。抱着哥哥的手摇了半天,陈霁只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让她一边玩去。
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再问。坐在稳稳当当向皇宫行驶着的马车里,陈寻雁忙中偷闲地从袖中摸出刻刀与玉石,自个儿缩在角落里埋头刻了起来。
上次在路先生书房中瞧见了他的生辰八字,她记得先生是冬月生的,如今已经入冬,她便想着送个小物件给先生。
笔墨纸砚怕没意思,她思来想去,哥哥幼时曾教过她雕刻,干脆寻了块玉石,准备给先生雕个小狐狸。陈寻雁近来忙,只有暂时歇下来时才有功夫做这些小玩意儿。
陈霁本在闭目养神,眼睫掀动,瞧见了妹妹手上的动作,随意出声道:“雁雁怎么又喜欢上了这些玩意儿?”
陈寻雁被哥哥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刻刀一错,差点划到手上。她连忙将快要成型的小狐狸收到袖中,抬头笑道:“打发时间罢了。”
陈霁“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先生最近一两月都没有来信,与从前雷打不动的一月两封信大相径庭,陈寻雁想着许是先生太忙了没空写信,她也不好老是送东西过去烦扰先生,可是心中挂念,想着哥哥兴许知道德化的情况,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哥哥那金矿,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陈霁也是在梦中才知道德化那地方有着大量黄金储藏,这才将计就计让被贬的路惊鸿借练兵之名,行开矿之事。他哪里会不知道妹妹问这话的小女儿心思,但他已经给路惊鸿写了信,两人再没有往来的可能,只等开战后路惊鸿回京,便与雁雁从此彻底了断。
他只好模模糊糊道:“总是在和鞑靼人开战之后……”
陈寻雁计算着梦中大齐与鞑靼开战的日子,有几分失落,还要等这么久才能见着先生吗?
陈霁害怕雁雁再盘问他,所幸皇宫已到,两人顺势下了马车。
崇武帝的万寿宴,又有鞑靼部落王子克烈前来贺寿,自然办得无比隆重。
陈寻雁实在怕了在宴会上遇见太子,故一步不离地跟在哥哥身后,生怕一落单就被太子捉了去
。
在众皇室宗亲与大臣们为崇武帝献上贺礼后,宴会的高潮暂时告一段落。今天皇上似乎兴致不错,上脸喝了底下几个宠臣奉上的两杯酒,脸上泛起红光。宴会上的众人也松了口气,只道今个儿不会出什么事。
教坊司的舞姬们表演退下后,鞑靼王子克烈鼓着掌笑道:“大齐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舞技也这般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实在叫我等蕞尔小国艳羡不已。”
崇武帝笑着受了克烈的奉承,漂亮话谁不爱听,何况还是外国使臣说的。
克烈话音刚落,便从他的位置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下。
宴会上的臣子命妇们见了,都有些惊疑不定,这鞑靼王子是要做甚?
克烈仰着头,看着崇武帝开口道:“大齐皇帝,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成全。”
宴会流程中本没有这一状况,崇武帝皱皱眉,压下对克烈擅作主张的厌烦,勉强开口道:“有什么话,王子只管说便是,我大齐若能满足王子要求,必不吝惜。”皇上右手下侧一直没有声响的太子,端着酒杯与克烈眼神交汇了一瞬。
两人心照不宣。
“我想以鞑靼王子的身份向皇上求娶公主!”
宴会上顿时鸦雀无声。崇武帝却放松了些,大齐与鞑靼和亲是常有的事,往年都不过是宗室女中寻一个合适的,加上公主封号送去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便能换来至少几年边境安宁,着实划算。他本来以为这克烈要在大众广众之下提出怎样乖张的要求,原来只是和亲。
崇武帝脸色缓和了些,开口道:“此事无妨,日后再商量便是。”在宴会上贸然开口,果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克烈却不肯起身,只道:“我前日侥幸得见五公主一面,五公主温柔亲善,贤惠端庄。我心中早已恋慕上五公主,这才斗胆请皇上将五公主嫁于我!”
陈寻雁躲在哥哥身后,为克烈的话心惊不已。他竟敢求娶沉璧!沉璧是那般金尊玉贵,温温柔柔的公主,怎么能随克烈去鞑靼吃苦。何况鞑靼与大齐就要开战,难道沉璧要深陷母国与夫家战争之间吗?
她捏紧了哥哥的衣袖,陈霁回身握住了妹妹的手。
崇武帝的的眉心跳了跳,放肆!竟敢指名道姓地求娶公主!就算沉璧不是他最心疼的女儿,也断没有送去鞑靼受苦受累的道理。但是此刻不能轻易与鞑靼交恶,还需从长计议。他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王子许是喝多了,这等终身大事怎可儿戏。两国和亲,还需多多商议。”
宴会上的众人眼神交汇着,鞑靼不愧是蛮族,听说老天狼王此刻正病得奄奄一息,身为儿子,此刻竟大庭广众地谈婚论嫁,真是鲜耻寡廉。这五公主也真是可怜,被人这般无端轻薄不说,若是真嫁过去,怕也是为了给老天狼王冲喜吧?
一时不少怜花惜玉的人都在心中为公主的命运唏嘘不已。
克烈也不强求,微笑着退回去了。转身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身侧的五公主。
沉璧白着脸,素雅宫装下的身子颤抖不停。父皇没有直接回绝那狂徒的请求……她不想去和亲!她不想离开母妃和哥哥!
李彧感受到身后沉璧的情绪,伸出手安慰性地在她脊背上抚了几下,眼中却毫无怜惜,五妹妹,别怪大哥心狠,谁让二弟只在乎你一人呢?
宴会散去,本该早已离开的克烈却与太子站在东宫湖边。
克烈抱着手,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中反射出野狼的光,微微笑道:“太子殿下,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彧顶厌恶这鞑靼王子拿腔捏调说大齐官话的样子,但是面上遮掩得滴水不漏,只淡淡道:“孤自然说到做到。”
克烈心满意足地退下,只留李彧一人负手立于湖畔。
算着时间,二弟应当知道了吧?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处理。二弟,可千万别让我高估了你对五妹妹的疼爱呀……
第42章
沉璧提着藕荷色长裙,迈过门槛从大殿里出来。她有些心神不宁,一时没看清台阶上一点青苔,竟滑了一跤险些摔倒。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来扶,小宫女们早跪了一地。
沉璧并没有大碍,她揉了揉膝盖示意自己无事,让小宫女们起来,不必跪着。
她由贴身宫女扶着回了斋房。皇后娘娘虽时常礼佛,却是第一次带着她来。沉璧跪在蒲团前,对着那一众金刚力士菩萨祈祷,不要出现最坏的结果。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沉沉往下坠落,皇后娘娘带了她来,是出嫁前的礼佛吗?
那日她在宴会上瞧过那克烈几眼,野蛮粗壮得直让人害怕,沉璧想到自己有可能下半生都要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心如死灰。
父皇当日没有拒绝,便足以让她心惊,如今虽尚未下圣旨,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