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李宪一甩袖子,“本王就给何公公一个面子。”
待李宪走远了,沈济棠一头扑进何衷寒怀里,带着哭腔喊道:“公公,我好想你!”
书晴在宫中十来年,头一次发现雷厉风行的何大总管红了脸,眨眨眼,暗笑着退下了。
他一时冲动扯了谎,才让沈济棠脱险,何衷寒亦心有余悸,也不好向往常一般推脱,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两人站了好一会,到底顾忌着此地恐人多眼杂,将她带到了总管房中。
说是总管房,其实也就是给体面些的大太监歇脚的地方。沈济棠还伏在他怀里,他只好轻声问道:“你怎的来了?”
沈济棠闷声道:“想你。”
何衷寒失笑,拨开她因眼泪打湿而凝在面颊上的发丝,道:“没事的,别哭了。嗯?”
“公公刚才为何得罪四皇子都要救我?”
何衷寒的脸冷了下去。怎么,她难道中意随那四皇子去吗?也是,他是个残缺的身子,就算是走卒贩夫也比他强些。
他早该知道,小棠是留不住的。
胸前一片清凉,原来沈济棠又无声地哭了。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接受自己吗?他就这么在乎她教坊司的出身吗?
何衷寒到底是不忍看她流泪,只好出声道:“怎么又哭了?”
沈济棠只一双红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第二十九章
“剑,每日五十柄;长刀,每日五十把;羽箭箭身,每日二百;盔甲工艺复杂些,下月月初兴许能赶制出来……”陈寻雁低头念完,收起账本。
陈霁一边听着,一边往纸上写着。言毕,他将狼毫搁在湖石笔架上,细细地吹干墨迹,笑道:“辛苦雁雁替哥哥盯着,想要什么好东西尽管说。”
陈寻雁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只抱着手皱眉说:“我能要什么,哥哥多歇息歇息便是了。”
哥哥自从上次去了一趟江浙,带回一个绍兴师爷和一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三人在后院里日日捣鼓,把陈霁亲手布置的园子弄得乌烟瘴气,火光四射。他倒也不恼,一门心思扎了进去,夜夜不睡,熬得眼睛都红了。
陈霁以手撑头,及腰墨发倾泻,笑道:“哥哥熬夜变丑了吗?”
日光浮动,陈霁脸上仿佛带着神的光。陈寻雁纵使早就看惯自家哥哥滟光四射的样子,还是偶然会被惊艳到,最怕美人美而自知。错过眼,她撇撇嘴低念了一声:“就会插科打诨。”
陈霁抬手按住陈寻雁的太阳穴,“这些日子劳累雁雁奔波了,又管铺子又盯着庄子。”
铺子里的事最为繁杂,事无巨细都要雁雁亲自过问。庄子又离得远,纵使骑马也需小半日,这一年来,雁雁本就巴掌大的脸瞧着更清瘦了。他心中有愧,但任然坚信自己在□□炮弹上投注的全部心思,不会白费。
陈寻雁心下有些涩然,勉强笑道:“哥哥可小心点,这一桌子的松烟墨、玉版纸、兰花冻可经不起摔。”
陈霁宽袖大炮,伸手间略微带到了桌上的零碎笔墨纸砚。他拧了一把雁雁的脸,“就这么贪财?心疼哥哥还是心疼银子?”心中有些喟然,从前他和雁雁都是只管花钱,不管挣钱的主,谁想到他陈霁的妹妹会有一天连这些小钱都放在心上。
陈寻雁笑着远离哥哥魔爪,抚着脸道:“这银子可是替师傅挣的,哥哥想来是比我心疼多了。”
陈霁一挑眉,“还敢笑话我?小丫头欠收拾!”一番打岔下来,刚才有些滞静的气氛到活络了。
陈霁坐下,用笔杆轻轻挑动着桌上的草兔子。桌上尽是笔墨纸砚等风雅之物,乍摆了个草编的兔子,有些格格不入。但打扫书房的下人皆知大公子最重视这小玩意,只因是方公子亲手做了送的。
每当又做了前世那迷迷蒙蒙的梦、□□研制又陷入困境时,陈霁便会静静地握着着草兔子。
他不信今生会像梦境里那般一切已尘埃落定,人力无法回天。陈霁一向自傲,这一次他依然相信自己。
给方无应的信已经写好。与方无应再一次商议北漠铁骑的布置,告知了京郊庄子中的冶铁,并说兵器与银子将会择日送往鼓叶城。他知道方无应不缺兵不缺人心不缺谋略,只缺银子与兵器。
在购下那座庄子前,陈霁睡梦中又拼凑起前世的一片零碎——鞑靼首领天狼王。
天狼王如今在鞑靼人部落中并不算太起眼,大齐的探子也并未对他有太多关注。但陈霁知道天狼王此刻正在暗中招兵买马,蚕食着鞑靼的弱小部落,暗中蛰伏着静待崛起。
他还知道两年以后,天狼王就会成为鞑靼有史以来最杰出的领袖,冲破西北防线,铁蹄踏遍中原……
鞑靼强盛时常常侵扰边疆,谓之“打秋风”。大齐开国□□也曾出兵远征,但奈何草原茫茫,孤军深入,最后虽大损鞑靼元气,大齐也损兵折将,颇动一番干戈。然而世祖皇帝好高骛远,一意孤行强行往草原行军却损失惨重。从此,元气大伤的鞑靼归顺大齐,朝廷也不愿再伤筋动骨,只一味羁縻怀柔,两国多和亲通商。
但时日长久,鞑靼狼子野心,心灰复燃。
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虽然梦境不能全部说与方无应,可他在信中提了一句,必要时可冒两国交恶风险提前斩杀天狼王。信中不可解释得太多,但他知道方无应一定会照办。
既然两年后天狼王就要踏破西北边关,他又何惧背上挑拨的罪名?念及此,陈霁如墨眼眸压了压。
路惊鸿到德化已近半月,无半分远走东南的不忿。此处虽只是芝麻大小的驿站,官员差役车马迎来送往,搜刮勒索亦不在少数,甚至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每年拨给驿站购置新马匹车辆的钱都被盘剥,车户马户苦不堪言。
他们一行人初到,瘦马弱卒累死、饿死道中的事已有所耳闻。才半月,路惊鸿已经私下补贴不少银两,补发俸禄,至少让驿站差役们能吃饱饭,不至于出现卖妻鬻子的惨况。
他往日在吏部里一向是宵衣旰食不得歇息的,此地事务不多,得闲时,也会喟叹山河处处风雨飘摇。
这日他在书房中,正斟酌着大公子前次说的计划,路云推了门进来,“少爷,外边来了个年轻公子,指名道姓地要您出去。”
路惊鸿放下笔,面色如常地出去。一向见首不见尾的陈郁现身,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知州赵遒数之子赵铭昉。”
陈郁本是方无应亲兵,以前一直在边疆磨砺,后来做了陈寻雁的侍卫。他功夫上乘,为人又稳妥,这次便被指来保护路惊鸿。
他平时虽低调,姿态放得极低,路惊鸿却也不拿他当一般仆人对待。关键时刻,才展现出陈家亲兵的极高素养。
到了前院,驿站中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坐了一两个公差。一锦衣玉带,略有些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大堂最完好的一张椅子上。
见了路惊鸿,赵铭昉也并不起身,只将手中摇个不停的折扇收了,斜插在腰带中,笑道:“这便是京城有名的路大人?今日得以一见,幸会幸会。”
他虽在笑,面上却满是戏谑,无一点恭敬。
路云暗地里握紧了拳头,路惊鸿面不改色,只道:“不知赵公子有何贵干?”
“无他,只是久仰路大人盛名,特来拜访。没料想一朝竟能在这荒芜偏僻的小地方一睹路大人风采,真是令我们这德化蓬荜生辉!”赵铭昉摸着下巴,故意说得极大声。
他知道上面人对父亲的指示,想到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物命不久矣,一时起了兴致,特地在这路惊鸿丧命山中前过来看看。人之将死,真是有意思。
赵铭昉这一番捧杀,吸引了周围几人的目光,交头接耳起来。路云都觉得臊得慌,路惊鸿只是淡淡地,“赵公子谬赞。”
赵铭昉还惦记着镇上的韵娘,心热难耐,大笑摇着扇子出了驿站:“天妒英才呀,天妒英才呀。”
路云听了这不吉利的话,一急,就要上去和他理论,被路惊鸿拉住,“收收你这冒失的性子。”自己想着赵铭昉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心中浅浅地有了几分想法。
这时,自后院走出一个长须飘飘,身着圆领大袖袍的老者,由身边仆从搀扶着,向路惊鸿笑道:“小友便是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