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枝在一旁惊得眉毛几乎高耸入发,这才一顿饭的功夫,怎么……怎么路大人就直呼姑娘小名了呀!女孩家的小名,那可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呀。她没看顾好姑娘,回去指不得要被嬷嬷骂呢。
两人驾马去了曲院街的山海楼。
还未靠近,已瞧见酒楼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远远听着,还有人在大哭大喊。陈寻雁心知不好,坏事传千里,看热闹的人这样多,就怕砸了酒楼的名声。
陈寻雁拉了二掌柜过来,隐身在人群中,一边听着掌柜说情况,一边冷眼瞧着人群中站立的郑又戈。
原来午后就有人抬了一具尸首来,直说是昨日在山海楼用了饭,今个儿就挺尸了。一口咬定是山海楼的饭菜有问题,闹出了人命来。
偏偏这群人也不为财,还已经报官,自个儿领了衙门的仵作来,要求当场验尸。理直气壮地唬了不少百姓围观着,二掌柜急得焦头烂额,大冬天都汗湿了一身锦布棉袍。
此刻的郑又戈全无近日的眉飞色舞,英姿勃发,咬着牙站在酒楼门前,浑身瘦得几乎要撑不住一身长袍,只一双眼盯着那具蒙白布的尸体。陈寻雁隐隐觉得,他好像又成了那日初见时的野狼崽子模样。
以郑又戈的手段,她不信他手底下会出这么大的纰漏,也不信他会处理不了此事。但此时郑小公子确确实实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那群人继续哭喊着:“就是这山海楼,我家公子明明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吃了他家东西,不出一日便中毒身亡,这酒楼杀人啊!”一旁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有些眼皮子浅的已经开始悄悄抹眼泪了。
陈寻雁皱眉看着,往前而去,却被捡枝拉住,对她苦着脸摇摇头。镇国将军府的二姑娘,做着酒楼生意,传出去不知道要被怎么编排呢。
她依然走了出去。若是真出了人命,她到底是要负责的。若是闹事,她也不能把这件事全丢给郑又戈处理。
她走到那尸首前,向那仵作问道:“我是这家酒楼的东家,请问这位公子确实中毒身亡?”
伏在尸首身边痛哭的几人见走出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时有些愣怔。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却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来,嘴里嚷着:“你陪我夫君!你这杀人犯!”
陈寻雁一步错身闪过。皱眉大声道:“事情还没有定论,夫人不必先忙着把杀人的罪名安到我头上。若果真是在我山海楼食物中毒身亡,我自会有赔偿。”
那女人却不管不顾,“你赔!你赔得起人命吗!这天杀的酒楼啊!”
一旁的仵作公事公办的平淡口气道:“经过检验,此人确实为食物中毒身亡,时间当为昨日午时。”
“敢问是何种食物所致?我曾听说有些人食用不得某些食材,不知是否为误食?”陈寻雁一边说着,一边让二掌柜把昨日的菜谱与采买清单呈了上来。
那仵作却摇摇头,看也不看二掌柜手中的单子,只道:“非也,并非犯了忌讳,应当是食用的饭菜腐坏变质所致。”
陈寻雁只觉蹊跷,就算退一万步,山海楼出了纰漏,底下人用了腐坏变质的菜,也不至于弄出人命来。但凡事总有可能,她虽面上仍然镇静,心中已在盘算着让山海楼暂时歇业了。
郑又戈依然只浑身僵硬地站着,一言不发。
那群人又开始大声嚷嚷:“就是这山海楼,用了烂饭坏菜,害了我家公子的命!各位父老乡亲们,让咱们砸了这害命的酒楼!”周围的百姓面上也多愤怒之色。
路惊鸿自人群中出来,朗声道:“鄙人不才,也算半个大夫,可否让我瞧瞧这位公子?”
那女人只说:“我家夫君已经被这酒楼害死了,难道死后还不能安息吗?要你们一个个地来验他的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这话把那仵作也骂了进去,他便冷冷地让开,道:“先生但看便是。自己抬了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验尸,不然我还赶着替你跑这一趟!”
路惊鸿掀开白布,碰碰那人的脉搏,又翻开眼皮查看,不嫌脏地掰开嘴,查看内部。
如此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路惊鸿才站起身来,向着二掌柜问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抬来的?”
“正正是中午用饭时。”
“那么离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正是。”二掌柜答道,心中也不明白这位随东家来的年轻男子能有什么法子,尸体都摆在这儿两个时辰了,难道这大夫还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那妇人窄窄喉咙里吼出的哭喊,像把生锈的刀子般欲断不断地在陈寻雁脑中刮着。她一向讨厌吵闹,此刻更是被闹得太阳穴生疼。
路惊鸿回身对一旁的店小二说道:“你们东家来了这么久,还不替东家抬张椅子来?”
又对那群人说:“你们哭也哭不回来人,不如坐下,就在此地商量此事怎么解决,也叫百姓们都瞧瞧。”
说着,替陈寻雁倒了一杯伙计们端上来的茶,笑道:“雁雁不必担心,只管交给我。”
那群人摸不清路惊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了看天色,有些犹疑,大叫道:“别想拖延时间,现在就要给我们个说法!”
路惊鸿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悠闲自在地品起了茶。陈寻雁心中也不知路惊鸿意欲何为,但见他气定神闲,心知路先生必定有办法。
日头逐渐西偏,那群人慌了,抱了那尸体就要走,口中骂骂咧咧道:“我家公子可不能就这么在这儿摆着,你们店大欺客!害了我们公子的命,你们是赖不掉的!”
路惊鸿让伙计上前拦了,“不如再多等一会,满了三个时辰再走?”
那几人被“三个时辰”一惊,更抱了尸首就要往外冲,一行人拉拉扯扯,到底是没有冲出去。
路惊鸿看了看一旁的日晷,起身道:“三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即使你们现在冲了出去喂了药,这位公子怕也是不能死而复生了。”
那几人闻言大惊,更是不管不顾地往外冲,陈寻雁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马鞭一甩,拦住了那几人,冷笑道:“这么容易就想走?咱们还没商量完呢。”
那女人似乎真对那男子有几分情义,自怀中摸了一颗药丸往那尸首口中送了去。周围的百姓看得奇怪,哪里还有给死人吃药的道理?
路惊鸿只是冷哼一声,负手站了起来,向着众人道:“这位公子服下了假死药丸,充作尸体,叫家人抬到山海楼前讹人,却不为财,只口口声声地要砸了酒楼的招牌。不知你们如此险恶用心,意欲何为?”
“且这假死药丸只有三个时辰的功效,若是三个时辰后再不服用解药,假死可就变成真死了。怪不得你们要这么急着走。”
那具早就僵硬的尸体居然开始呕吐了起来,可不正是活了过来吗?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只觉被愚弄了。
那妇人还不死心,只说:“我家夫君确实中毒了,只不过我刚才给他吃了药才解了毒!你们这山海楼还是逃不脱责任!”
“昨日中午中毒,怎么直到现在才服药?”冷眼旁观许久的陈寻雁悠悠出声,眼神压得那妇人抬不起头来。
“拿了镇国将军府的名帖,去报官!”
众人交头接耳,原来这山海楼的东家竟是将军府的小姐。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陈寻雁疲惫地向路惊鸿道谢:“今日真是多亏了先生在这儿,不然我这酒楼,怕是要折了。叫先生看笑话了。”
路惊鸿笑笑,“比起雁雁数次出手相救,这点小忙何足挂齿?不过用我所学罢了。”
陈寻雁现下疲惫不堪,也不去纠正他的称呼。何况今天郑又戈太不对劲,她得去瞧瞧。
第二十二章
山海楼的账房里,陈寻雁手摩挲着马鞭粗糙的表面,冷着脸道:“说吧,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郑又戈垂着头,脸色煞白,只眼圈红红的,嘴颤抖了许久,竟是先落了一滴泪。
“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陈寻雁将马鞭一下子拍在木质桌面上,震得茶杯抖动,溢出早已凉透的茶水。
一旁的捡枝和二掌柜惊得一哆嗦,头一回见平时冷冷清清的陈寻雁发这样大的脾气。
二掌柜到底年纪大些,讪讪笑着上前来摆正了茶杯,笑说:“东家先息怒,郑掌柜想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吓着了。虽然郑掌柜少年英才,到底也只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