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番外(17)

靖王拍手叫好,堂下众人却面色阴暗,一言不发。

贺至的这套理论,念叨了数十年,每遇新的总督上任,他总要找机会念一遍,他们早就听腻了。

侍郎付宇尽上前一步道:“贺至的法子好是好,可一旦蓄水,就要加固筑高高家堰。过低,一旦决口,下游便是浮尸遍野呢!过高,就是河水倒灌也未知。”

“请靖王殿下恕属下们愚钝,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法子也不甚新鲜,我们早几年也想得到的,可没有那个胆量用百姓的性命去抗!身为父母官,哪有用百姓去谋政绩求功名的道理!”

贺至听他倒打一耙,满嘴的百姓、民生,气不打一处来,失了镇静,嚷道:“大人惶恐,只要大人不去扒拉那堤岸,也不会出浮尸遍野的事儿!”

此言一出,付宇尽急得脸色煞白,只道:“放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在靖王殿下面前胡说!”

李翊听得分明,这其中必有猫腻,正欲问个明白,被路惊鸿皱着眉拦下了。

贺至说这话已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恐有性命之忧,他们不能再追问了。

“不要命了”几个字像针扎一样,贺至也自知情急失言,惨白着脸退到一旁。

靖王衣袖一甩,冷着脸径直出了议事堂,丢下一群官员面面相觑,不然这摊子没法收拾。

经过一番仔细研究后,李翊拍了板,黄河就按照贺至的法子治理。

此次朝廷拨款七十万两银子,临行前路惊鸿向陈霁承诺,必将银子十成十地用到刀刃上。

靖王调了一批士兵来加固高家堰,并安排民工清沙。路惊鸿不出几日就发现了往年账本中的几处纰漏,几个官员被靖王手起刀落地推出去斩了。

路惊鸿却觉得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

不过斩了几个不碍事的小官,总督衙门里的那群人,依然稳稳当当地坐着官位。

不久果然出事了。

工程进展一月后,一群民工在黄河河滩淤泥里挖出了一具石像。

不久,便有“禹成出,石像现,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歌谣流传。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挖出这石像,歌谣在民工之间不胫而走。

禹成便是李翊的字!这可是诛心杀人的话,李翊倒也隐忍不发,暗地里处理了几个领头造谣的人,将谣言死死扼住,静待接招。

这日路惊鸿正在总督衙门里核对新进的一批石料,贺至面色惨白地进来,纳头便拜,哽咽说道:“属下愧对大人。”

路惊鸿忙将他搀扶起来,“老先生何出此言?”

贺至的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嘴里嘟嘟囔囔道:“属下有错,属下不该知情不报,不该纵容了这群老贼,不该浑浑噩噩麻木不仁,葬送了我的孩儿!”

路惊鸿扶起他的手,才发现贺至指甲指缝中全是凝固的黑泥,道:“出了何事?请老先生细细说来。”

两串亮晶晶的眼泪立马挂了下来,冲出两道黑痕,露出本来的肤色。贺至手撑着书案,拼尽全力扼住自己的颤抖,深吸了几口气,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大人可知道这黄河为何年年治理年年泛滥?”

“泛滥了朝廷才会拨银两,那群老贼才能捞一把!小老儿那日不过口中提了一句,他们便丧心病狂地杀了我的孩儿警告我!”

路惊鸿心中一凛,忙道:“孩子怎么样了?”

“老夫的孩子失踪了三天,昨日终于在河边浅滩中找到,尸体。”贺至闭了眼,嘴皮却颤抖得仿佛含了热油。

“玉儿自幼在黄河边长大,熟悉水性,怎么可能在河滩淤泥中困死!定是那帮老贼要给老夫一个教训,杀了我的孩儿,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路惊鸿心知安慰的话有多苍白无力,只握紧了贺至粗粝如树皮般的手。“你放心,本官定会还老先生一个公道!”

贺至听言只痴痴地笑了,“天道好轮回!小老儿愧对了黄河,愧对了百姓,便报应在我孩儿身上吗。何不拿了我的命去!他才十岁啊!他是被人活活掐死了埋在淤泥中的!”

贺至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大人,安庆十年,黄河泛滥,总督发不出工钱来,民工闹事,总督竟下令将闹事的人全部坑杀,尸骨拿去填了黄河!”

“安庆十三年,新来了一任总督,不收任何底下的孝敬,老夫只道他清正廉洁。谁知他任上没遇着黄河泛滥,竟派了一队兵去扒了那口岸!可怜下游百姓,葬身鱼腹者不计其数,为害千年啊!那位总督大人现在却已是京城的尚书老爷!”

“小老儿在这衙门待得久了,什么腌臜事都见过了。我怕啊,我怕说了实话被杀,怕写了状纸都递不出这总督衙门!这哪里是懒政、苛政,这是要绝了百姓啊!活该小老儿抵命,活该我替百姓抵命!我不该怕,我不该知情不报!可为什么拿了我孩儿的命去!”

“老夫知道的尚且是这些明面上的事,暗地里这群硕鼠偷吃了我大齐多少银两,祸害了多少百姓!我舍出这条贱命去,只求大人做主!”

路惊鸿拦不住,贺至的额头已经磕得鲜血淋漓。他心中即使早有预备,也为贺至所言而心神震颤,只能道:“老先生,此次我既然与靖王殿下同来,便一定会惩治这群贪官污吏!”

他有些明白陈霁所说的“先生不出,如苍生何”了。

贺至指缝中的黑泥,可是他用手在浅滩淤泥中以手挖地所致?治理了一辈子黄河的人,在黄河边挖出了自己孩子的尸骨,该是何种心境?

他将贺至送了回去,并派陈郁贴身保护着——陈郁是这次上路,陈霁特地拨给他的护卫。

前几日,路惊鸿收到陈霁来信,道陈寻雁同商队不日将经过此地,前往京城,若他有难,可寻二姑娘帮忙。

路惊鸿对着匣中贺至几年间收集来的账本,下定了主意。

当陈寻雁一身蓑衣,自淅淅沥沥的雨中驾马而来时,路惊鸿因河务与贪官而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陈寻雁利落地翻身下马,向他拱拱手,笑道:“数月不见,路大人瞧着清瘦了不少。”

路惊鸿苦笑,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可不得瘦吗。

少女头戴青玉冠,一身黑色劲装作男子打扮。额上落了一滴雨水,像个水晶坠子嵌在眉间。

路惊鸿带着她从后门进了书房。陈寻雁将雨淋淋的斗笠搁在书桌上,洒脱笑说:“路大人可许我歇息一会?”她随着商队走了半月,亦是没歇息好。

路惊鸿自然无不同意。

陈寻雁说是歇息,却也拿出了账本细细看着。京城有郑又戈盯着,他分身乏术,商队还是需要陈寻雁亲手掌握。

两人就着烛光静坐,只有浅浅的呼吸伴着翻书声。路惊鸿近几月来,难得有这样毫不设防的时候,再一抬头,二姑娘却已睡着了。

二姑娘手中还捏着账本,一缕碎发垂在脸上,随着呼吸起起落落。光洁的面容在烛光中如有月华流淌,分明还是个小姑娘。路惊鸿静静地看着她,烛光中二姑娘皱了皱眉,却始终没醒来。

路惊鸿发现,有失眠症的二姑娘和自己在一起时,很容易睡着。“是自己太无趣了吗?”路大人抿着唇反思了一霎。

夜色渐深,他不能让二姑娘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觉。但也不可召侍女进来照顾二姑娘,怕泄露了这次行动。若叫醒二姑娘,她怕是要睁眼到天明了。

烛光渐渐暗了,路惊鸿将最后一本账本看了又看,还没等到二姑娘自己醒来。长叹一口气,心中不断念着医者仁心,终于下了决心将二姑娘抱到了自己床上。

二姑娘瞧着身量高挑,却轻飘飘的。像只小兽一般缩在自己怀中,头搁在胳膊上,寻着更温暖柔软的地方。

从书桌到床的一小段距离,路惊鸿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虚浮得找不到力气。

替二姑娘盖好被子后,二姑娘的头却枕住了他的手。冰凉的肌肤蹭着他的手,他想起替二姑娘诊脉时,他曾说过二姑娘体温较常人低些,

指尖穿过柔顺的长发,路惊鸿只觉冒犯。自欺欺人地念着“医者仁心”,终于狠心将手抽了出来。

最后倒是他,睁眼独自到天明了。

第二日陈寻雁醒来时,路惊鸿自然不在房中。她迷糊了两秒,认清此处为何地后,念叨了一句:“路大人真是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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