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仪的棋艺很是不错,行棋手法和她本人一般不按规矩,随心所欲却走得凛冽。
陈寻雁师承陈霁,大开大合,一步一稳。棋盘上黑白两子斗得难解难分,陈寻雁来了兴致,打起精神迎接六公主的白龙。两人下得酣畅淋漓,时间不知不觉晚了。
五公主一人坐着喝了好几杯茶,频频看着帐外,有些不安。被晾在一旁,没甚意思,且她与哥哥约定了晚上去看小太监今天捉的兔子……
门外六公主的宫女进来通报:“二殿下来了。”五公主喜得站起来,道:“哥哥来了,我去接他。”向着门口去了。
两人的棋正好下完,六公主把棋子随意丢到棋盘上,笑道:“你的棋艺合本宫心意,其他人和本宫下都藏着掖着不痛快,你倒不给本宫面子。”
陈寻雁也真心笑了,拱拱手道:“承让了,公主殿下。”
二皇子李瀛由身后的宦官推着木质轮椅进来了。众人行礼,二皇子只挥了挥手,自己摇了轮椅向五公主过去,执了她的手,问道:“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过来瞧瞧。”五公主低头笑笑,“哥哥,我无事。”
六公主和陈寻雁被彻底忽视了,六公主也不恼,二皇兄母妃去得早,他又天生腿脚残疾,生在皇家也是可怜人,性子冷清些,也无人计较。
陈寻雁有些怵这位二皇子。
皇上怜惜他,成年后虽已封王却仍得住在宫中,二皇子许是因为腿脚不便,常年深居简出,性子太过阴翳。被二皇子瞧一眼,跟大冬天坠冰窟窿似的。
此刻见他对着五公主细致入微的关怀,早前还听五公主说二皇子特意送了她生辰礼,可见二皇子虽然平时冷淡了些,对妹妹却是极好的。
话没说上几句,二皇子就带着五公主走了。陈寻雁略坐了坐,也就告辞。
京仪亲自把她送到帐门口,拉着她的手说:“明日再来,与本宫好好杀两盘。”口气活脱脱的棋篓子,全无公主的样子。
陈寻雁笑着应了,六公主不胡搅蛮缠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第十二章
第二日清晨,皇上召众人到清岩山赏日出。青墨的天色有些阴沉,急得判定今日为晴的钦天监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生怕冲了皇上的兴致。
皇上与后妃们有御辇可坐,其他人可就只有徒步了。
陈寻雁昨个儿晚上在帐子里没睡好,今早混在人群里,迷迷糊糊地三步一闭眼,五步一瞌睡。
路惊鸿瞧着她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了却又稳稳当当,心道二小姐功夫可真是好。
到了山顶,天还是沉沉的,皇上端坐在御辇上没发话。那灵台郎急得手指甲都快搓断了,朝日终于吐露了一点光辉,皇上面色也好看了些。
皇上突然出声道:“这山间的雾霭,朕瞧着形状倒有些别致。”众人都抬头往远山看去。
陈寻雁也看了,没瞧出什么形状来,不过朝日初升的磅礴、金光穿透云层的壮丽一目了然。
四皇子李宪突然拜倒在地上,大呼:“父皇圣明!”
“起来吧。宪哥儿何出此言?”
“儿臣看着着薄雾如龙形,日光之下更如金龙,实在是象征父皇您是真龙天子,我大齐之君,故儿臣称‘圣明’。”
陈寻雁在心中给四皇子鼓掌,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倒挺会来事儿。
皇帝面色淡淡的,没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
侍立在皇上身侧的六公主笑着说道:“四哥哥真是好眼力,我都没看出来呢。”
转身去问三皇子李翊:“三哥,你看出来了吗?”本在一旁抱手旁观的李翊被点了名,只微笑着摇摇头。
“这么说来,是只有宪哥儿看得见这云雾了。”
“儿臣不敢!”四皇子低垂着头跪下,有冷汗从额角流下。太子站在皇帝身后,只在心中冷笑道:蠢货。
一旁的皇后容氏柔柔出声道:“宪哥儿聪慧,看见了也是福气。京仪不得淘气。”
京仪被母后点了名,只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皇帝向来敬重皇后,既然皇后已经替李宪解围,他也不再追究,只是道“下山吧”,就由宦官们抬着下山了。
四皇子擦了把汗,悻悻地跟在后面。
下午清点猎物,三皇子李翊打了只熊,皇上连道:“英雄少年”。锦衣卫千户曲同知狍子、野鹿、豺狼之类的猎了不少,名列第二。
四皇子李宪居然打了头老虎,出乎所有人意料,当之无愧地位列第一。皇上赏了世祖当年的神臂弓,皇后娘娘赏了一副盔甲,再加上皇上并未追究今早的事,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嘀咕了。
陈寻雁到底是被京城闺秀们的口水给淹了。
自从回京城后,东宫就差人从了好些珍珠、珊瑚树、锦缎丝绸来,说感谢陈二小姐出手相助。当然,路惊鸿那边也没落下。
这样一来,本就偷偷议论那日陈寻雁同太子一同出来的人传得更是有鼻子有眼,说得只差一顶轿子把陈寻雁抬进东宫了。
话传到陈霁这儿,气得他又摔了一个茶杯。
那日他送方无应出城,走之前他与方无应一夜长谈。他不能把他梦到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全部和盘托出,但是必须着手安排了。
父亲虽是镇国将军,他却不通军事,只能将此事全权交给方无应办妥。想着梦中鞑靼骑兵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他只能提醒方无应加固城墙,加紧训练骑兵。
方无应对陈霁向来有求必应,但也面有难色——没钱。
修城墙、屯粮食、募新兵、练骑兵,哪一件事都耗资巨万。纵使朝廷一年的收入,有七成都投到了军备上,但户部拨给漠北的钱仍只能勉强平衡收支,这还得算上当地军垦屯田的收入。
陈霁自小没缺过钱,听着方无应略带苦涩地吐出“没钱”两字,倒着实愁了。
方无应说了个数,他把自家名下的铺子、庄园、商行的收入在脑子里转了转,发现自家几十年的全部积蓄,拿去养漠北军队,能撑半年已是千恩万谢。
颓坐在圈椅里,陈霁用手按着眉心,苦笑道:“独身可救国乎?”
方无应见陈霁突然对北漠军事如此上心,只觉愧疚。众人皆知陈将军的大公子志不在武,方无应曾立誓替陈见深将军分忧,替陈霁承担将军之子的责任。
他能在疆场驰骋,但边疆的粮、钱、人事,却不是靠他一柄长剑就能解决的。
朝廷每年拨给各地军队的钱,漠北有陈将军守着,倒能多少防备层层盘剥,可浙闽、蓟辽、直隶、西南这些地方,光是吃空额就损耗惊人。
军队破衣烂衫、锈刀残枪的阴私事,不在少数。朝廷如何不知,但该拨的钱还是得拨。
谁都知道北宋败在冗军上,可历朝历代敢裁军者,谁有好下场?就是朝廷,也不敢轻易裁军。
当年陈将军初到漠北就战功显赫,可仍然因为整顿军队而被京城言官参得吃闷亏,险些在战场上被召回京问罪。
沉吟半晌,方无应回答道:“不能。”
“然以天下为己任者,非一人。”
倚在窗边,沐着暮春的月光,陈霁了然地笑了。
第二天,方无应驾马往北漠而去,载着陈霁交给他的重任。
陈寻雁这日听着哥哥因着她的事,发了脾气,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去了陈家的商行转转。
陈霁近来又购进了不少铺子,从油面米粮铺子、布料庄子冶炼场子到与朝鲜人、日本人打交道的船队,简直把家底都快掏空。陈霁不善武,经商倒是好手,不过也是多交给手下人采买打点。
陈寻雁想着,坐马车去了明渊阁。
陈寻雁正在跟掌柜的核对新进的一批货物,外面进来了一个小厮,在吴掌柜耳边说了句话。
吴掌柜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小厮连忙出去了。
不多时,外头听着更吵闹了些,有一男子嚷着“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陈寻雁放下账本,抬眼看着吴掌柜。吴掌柜扶了扶帽子,笑道:“二姑娘继续看,底下的人没经验,我出去瞧瞧。”
陈寻雁起身,理了理绣竹纹的袖口,道:“我也去看看。”
掀了帘子出去,外头却是一青年男子陪着一不过五六岁的孩童。
原是着孩童闹着要买明渊阁的镇阁之宝——陈霁手书《前赤壁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