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荻怕悠悠难过,便岔开话题,笑得跟朵花似的道:“你听说了么?三阿哥被仇家割了辫子,好几天都没敢出门!”悠悠好笑地望着她,问道:“这也值得你这么高兴?”“笨啊!”步荻啐她一口,道:“你难道忘了,当年敏妃娘娘过身时,就是他大不敬,未满百日便即剃发,惹恼皇上削了他的郡王爵位。这下可好,也不知是哪位大侠做了善事,可算给胤祥出了口恶气!”步荻满脸感激之情,虔诚得就差一天三炷香地膜拜了。对此,悠悠只能默默慨叹世事的变幻莫测,错综复杂。
未及,已近舒府大门。这所京城旧宅在宣武门内大街上,虽非什么朱门巨户,却也是宅第俨然,楼阁轩轾,错落有致。
官场素来现实,人走茶凉,舒舒觉罗府的门庭自是冷清非常。不过,依然有一个人,坚守在舒府门前,耐心等侯悠悠的归来。
步荻大老远便招手叫道:“李四哥!”阳光洒在李四智脸上,笑容温暖而干净。悠悠见了他便觉得心安了。李四智迎上来道:“另三人都到齐了,格格是不是现下就见他们?”步荻道:“府上今天有客?那我来得可不是时候。要不,我先回宫好了。”悠悠拉住她道:“吃顿饭的工夫都没了?那三人你也都认识,一起见见罢。”李四智吩咐从人卸车搬箱,自己则领着悠悠二人来到一个偏厅,早有三个男子侯在厅内。
悠悠才抬脚迈过门槛,那三人连同李四智便排成一行,跪下向悠悠请安。步荻细眼一瞧,果然都认识。赵钱孙李周,五缺一,只少了钱二义。当下,四人见完礼,与步荻一起望向悠悠,都在猜她有何真意。
悠悠并不急着开口,因为那八个日夜贴身跟随的嬷嬷就在门外,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字词。步荻会意,以太后的名义,拉着众嬷嬷下去饮茶叙话。
“大家很久没聚在一处了。”悠悠将四人逐个打量一遍,微微笑道,“可惜钱二义已然离开舒府,它朝相逢,不知将是何年。”
“什么?”周五信叫出了声。赵大仁亦是张大了嘴合不拢。孙三礼则暗松口气,他刚还惴惴不安,生怕悠悠追究其未经回禀、擅自听命于裕亲王的罪过。既然尚有钱二义作伴,法不责众,听悠悠也不像秋后算账的口吻,他便放了一万个心。周五信嘟囔道:“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休得胡言。”悠悠静静地看一眼周五信,他便立时闭嘴噤声。悠悠又道:“钱二义确实有要事去办,且是征得阿玛同意,方才安心离去的。”孙三礼听得面上一红,他自己心虚,自然总觉得悠悠句句含沙射影,刺耳的很。
悠悠笑道:“从此,钱二义这个名字便不再存在了。日后再相见,大家便以原名相称罢。”话音甫歇,除了步荻,在场众人无一露出惊讶之色。显然,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赵钱孙李周,仁义礼智信,都是化名。而他们的真实身份与姓名,除了明德,便只有自己心知肚明。若非明德有失势的这一天,或许这一辈子,他们都将在舒府化名度过了。
李四智问道:“二哥他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悠悠点点头,道:“钱二义说,你们永远是他的好兄弟,兄弟之间,不应有任何隐瞒。钱二义本姓吕,名讳思安,因不容于家族,很小便流落市井间,落拓江湖,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便是在入舒府前,也无几人知晓他的姓名,但要说起江南第一快剑,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悠悠面带笑容,语气中洋溢着满满的骄傲,自豪。这样一个早已名满天下的豪侠,却甘愿改名换姓,以近乎卖身为奴的方式为明德效力,更加证明了她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了得的人物。悠悠极少有佩服之人,明德便是其中之一。虽然身处高位,却绝非弄权之辈。是以,悠悠很不喜八阿哥。
偏厅里一直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悠悠的后话。毕竟,大费周章将人召集来,定然不仅于此。
“钱二义之事,也给我提了个醒。”悠悠环顾众人,这五个人中,又有哪个会是等闲之辈?对于父亲的眼力,她是推崇得接近迷信的。悠悠正色道,“列位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可惜我舒舒觉罗氏日渐衰微,无力再为诸位提供庇护,思之实在惭愧。我与阿玛商量过了,决定放还诸位以自由身,并赠千金,去留但凭君意。自今日起,与吕思安一般,诸位便请改回原名,无须再以奴仆自称。我谨在此,替阿玛道声祝福,愿诸位都能谋得一个好的前程。”
一时间,屋里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只听风拍窗梗,摇得树叶唰唰作响。
悠悠见无人答腔,又补充道:“当然,诸位若有何难处,只要力所能及,舒府都会一帮到底。阿玛他毕竟为官多年,人脉尚在,写封举荐信,疏通个别人事,应该不是大难题。”
“不行!”周五信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略慢一拍的赵大仁、孙三礼一回过味来,也忙不迭地应声附和。周五信决然道:“我当初发誓要终身为格格效命,难道是发的假誓么?”说着横了孙三礼一眼。孙三礼等同重投新主的行为,舒府上下早已传遍。周五信难以置信的是,现下就连钱二义也要背离舒府了,以至于悠悠生出了遣散其余人等的念头。想到这,周五信愤懑不已,认为自己实在无辜。
“好了。”李四智轻轻一句话,偏厅登时一静,解了悠悠的窘迫。从头到尾,李四智都未表现出任何讶异之色,似是早已料到何事。李四智抬眼望向悠悠,只道:“府里最近连生不幸,也难怪老爷他心灰意懒,疏于理事。但是格格,你要明白,此刻我们五人听命的不是老爷是你。格格,你还年轻,你确定真要如此么?”
同样一番话,明德已明确提过。悠悠再次陷入深思。明德于钱财方面不甚热衷,自然比不得裕亲王,但是他为独生女精心筹备的嫁妆,却是天下最最独一份的。不错,就是赵钱孙李周五人。钱财易得,人才难求。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在权贵仕宦的联姻中,出嫁之女要想巩固在夫家的地位,靠家世,靠金钱,靠相貌,甚至靠情义,都算不得万全之策。女子永远是弱势的一方,可变因素太多,丈夫若因故而妥协,最先牺牲的往往就是自己的妻子。妻子只有成为丈夫切身利益的一部分,让他离不开你,才是最安全的。悠悠是明德的掌上明珠,他怎么舍得悠悠将来受一点点的委屈,于是想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
试想,五个术业有专攻的顶尖人士站在陪嫁队伍里,那风光程度,绝对招摇得空前绝后,旷古烁今了。得妻若此,哪个丈夫能不极尽宠爱,怜惜万分?当丈夫的左右臂膀,全是听命于己的自家人,等到那一天,你的地位,还有什么能够撼动?
这些,悠悠都明白。但是,这一次,她拒绝了。没人知道为什么。而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十四阿哥,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错失了这样一份丰厚的资产。
“我确定。”悠悠郑重道,“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当然确定。”
李四智知道,悠悠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便万难更改,他苦笑道:“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悠悠小心道:“你生气了?”李四智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语中含了似有若无的一丝落寞。
悠悠安心地点了点头,对赵大仁道:“赵叔,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这。虽然我被终生禁止行医,只是平生所学倘若就此付诸东流,岂不可惜?我想把自己所学所知尽数教给你,也不枉费我苦读了多年的医书。”赵大仁闻言,大喜过望,当即拜谢不止。
“赵大叔能留下,那我也不走!”周五信赶紧插话进来。悠悠道:“赵叔留下是为了学医。”周五信道:“我得护卫格格安全啊。”悠悠不禁莞尔,道:“等我入了宫,宫里有的是侍卫高手,我是不能带你进去的。”周五信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悠悠道:“赶你也不走?”周五信道:“对,我死活就赖在这了。”他施展开厚脸皮神功,无论悠悠好说歹说,都只回一句“不走”。最终,悠悠还是拗不过他,无奈地耸肩一笑,以示投降妥协。
至此,最后结果便出来了。五个人,走三留二。孙三礼已有了去处,留在京城;李四智则决定回江南老家,歇段时日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