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一哼,道:“你是打定主意,死扛到底了?”三个大汉闻言,均逼前一步。
“唉……夏姑娘,为了一块牌子,你追着我跑了足有小半个中原……”小道士满面愁容,哀求道,“真的没得商量吗?你们追回牌子,也只是供在夏宅的高堂之上,没有什么用处。然而对我而言,那却是救命的宝贝。我这左臂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每逢刮风下雨,潮湿阴天,便要痛得死去活来……求夏姑娘大发善心,可怜可怜我这苦命之人吧!”
小道士一番哭诉,几乎声泪俱下,红衣女子不意他忽然间服软,登时手足无措,踌躇起来。胤禩却心中暗笑,他一眼便瞧出那小道士只是装腔作势,以掩盖其真实意图。果然,小道士的身子猛然间向后滑出,好似有人用绳缚住他的上身,以快迅无伦的手法向后拉扯一般。这一招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守在南面断崖上的大汉,他还没看清小道士,下盘已被扫中,失了平衡,同时当胸一掌,他便觉浑身轻飘飘的直往下坠,惊骇间,眼前闪过一条黑影,他赶紧如抱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那黑影,下堕之势立止,整个人便悬空吊在了悬崖边。
小道士本欲先除去一人,谁知红衣女子眼明手快,甩出长鞭将人救了,正想凌空补上一脚,落井下石,斜次里突然飞来一记流星锤,小道士只得足一点地,后跃避开。趁着这个空档,红衣女子手上加劲,已将那大汉提上崖来。功败垂成,却也试出了这群人的根底,小道士退回至包围圈中央,有恃无恐。而那位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大汉,呼呼喘着大气,只顾瞪视那小道士,浑没发觉刚才挣扎间遗落了手中的狼牙棒。其余两个大汉则相顾骇然,不敢轻举妄动。
红衣女子似乎并不动气,盯着小道士的左臂良久,缓缓问道:“你的手臂好了?”小道士不回答。红衣女子蓦地指着他背后,喝问道:“你背上是什么?”小道士依旧默然以对。“你骗我!”红衣女子喊道,也不知为什么,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说,已将那个贱人和牌子一块埋在五台山了吗?你……那贱人都化成灰了,你居然还将她带在身边……”
胤禩顿悟,原来那小道士未老先驼背,只因负了东西在身后,若如红衣女子所言,竟是一个人的骨灰……念及此,胤禩浑身一个激灵,忒碜人了。再听那红衣女子话语之间,竟是大含幽怨之意,微露缠绵之思,倒叫人揣玩起,她紧追这小道士不放的真正目的了。可瞧那小道士出手便取人命的架势,又似并非如此简单。
弹指间,小道士脸上已变了几变,忽然笑道:“夏大小姐,你吃醋了?”红衣女子一怔,努力正色道:“放屁!”小道士又道:“贱人?你不也一直想当这么个贱人,日日跟着我,时时侍候我……”红衣女子一张俏脸涨得绯红,只知道骂:“放屁!放屁!放屁!”
人际圈子所限,八阿哥还从没见过一个连说四声“放屁”的女子,真是叹为观止。而断崖上的气氛亦陡然一转,淡了肃杀,别添一抹旖旎风光。
说来奇怪,那小道士明明讲着极为恶毒的话,嗓音又带沙哑,然而他的神态,语气,仿佛极精准地掐中了什么,别说脸皮子薄的姑娘家,连八阿哥这么个大男人,听了都觉得心里痒丝丝的,情不自禁的欢喜无限。
那小道士大大方方地望着红衣女子不放,双目晶晶,倏尔嘴角一弯,贼精精地一笑,那夏姑娘便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胤禩却立时读明白了,他这一笑,其实是在拨弄对方情绪得逞之后,再讥讽其活该犯贱。与其说,这小道士深谙男女相处之道,不如说,他对人心的拿捏,已臻出神入化之境,便是胤禩自己,也不敢肯定能否及得上。至于这位夏姑娘,如她自己所言,唯有被耍得团团转了。
想清这些关碍,八阿哥投向那小道士的目光愈发郑重。这样一个人,如果成为敌人,那便是世上最危险的事,可若为我所用……
拿刀的大汉咳嗽一声,提醒道:“大小姐,这假道士出言不逊,对大小姐很不恭敬,是不是该教训一下?”说话竟斯文了起来。
红衣女子“唔”了一声,为摆脱目下的窘境,忽然转向八阿哥,板起脸道:“你刚才笑什么?”胤禩一惊,尽管他极力地使自己透明化,但终究叫流弹乱矢给砸中了,欲待辩解,无奈有口难开。红衣女子怒道:“我与你说话,你竟敢不答!”挥起鞭子便要照脸劈下,然而小道士只长袖一卷,将八阿哥带在一旁,鞭子落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鞭痕。胤禩虚惊一场,面上始终泰然以对。
红衣女子收回长鞭,冲小道士叫道:“你干什么?”小道士道:“这么俊俏的一张脸,打坏了多可惜。”说着就像胤禩往日对待女人一般,小道士伸手抬起了八阿哥的下巴,还边端详边调笑道:“瞧瞧人家,皮囊好,里子好,家底也好,又怎是我这样的山村野人比得上的?”胤禩脸上的淡定自若终于挂不住了,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小道士终于丢开手,叹了口气,又道:“被夏家追捕的这大半年里,夏大小姐,您可是亲眼看着我,如何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寒酸窘迫的模样,唉……不如您委屈一下,就把他带回家罢。至于牌子,等我老伤好全,必定双手奉上!”说话间就送出了一个人,足可与送庄子的裕亲王较一日之短长了。看着小道士轻描淡写的样子,被送人的八阿哥瞬间石化。
“你!”红衣女子又羞又恼,恨恨道,“来人,符牌就在他背上的包袱里,谁拿下了,我重重有赏!”三个大汉吃不准她这乍喜乍怒的态度,生怕真伤了这道士,大小姐一心疼,反迁怒于他们,就可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见三人磨蹭着都不动手,红衣女子一挥鞭子,怒不可遏道:“你们三个傻站着作甚么,还不给我上!”差点命丧黄泉的那位大汉早已按耐不住,呀呀叫着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另两个亦骤然醒觉,一抖兵刃,双双加入战团。
小道士见状夷然不惧,抬手一送,把八阿哥推至老槐树下,一个纵身跃起,同时来自三个方向的厉害杀招便尽躲过了。然后空手的和使大刀的上前合围,与小道士近身肉搏,而使流星锤的则在虎视一旁,瞅准机会便飞出一锤。好一场恶战,刀光剑影,掌风呼啸,直斗得个飞沙走石,昏天黑地。胤禩看得眼花缭乱,已将适才受辱一事忘得七七八八,正猜想那小道士既然故意惹恼红衣女子,必是胜券在握,十拿九稳,果然便见小道士身形灵动地左腾右跃,光是避让,不曾还手,偏偏那三人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碰着。小道士还忙里偷闲,笑道:“三个打一个,你们夏家要不要脸了?”
红衣女子见久战不下,心中焦躁,高声叫道:“专攻他的左手!他左臂有残疾,动多了便要脱力,痛起来也是个死!”她这一喊,三人果然齐齐往小道士的左路攻去。
胤禩瞥见小道士眼中闪过凶残之色,接着大步踏前,拔出短剑迎战,用的仍是左手,不由心头一震,他太明白为倔强所付的代价。
小道士本是灵巧迅捷的风格,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然而这会憋了口气,竟跟着三个大汉走刚猛的路数,正面硬碰硬地接招。眼看着局面慢慢地向大汉一方倾斜,八阿哥也暗为他捏了把汗。打得兴起,使流星锤的叫道:“你们躲开,让我来!”然后欺近小道士身前,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往他头顶猛砸,小道士也不闪避,举起剑一下一下地硬生生抗住。到底不是普通的带柄大锤,最后一击的力使猛了,铁链吱溜一声滑脱手,流星锤便斜着疾飞老槐树而去。树下的八阿哥大惊失色,顷刻间锤子便要砸中头颅,脑浆迸裂,小道士已伸出右手拉住铁链,手臂一转,流星锤便转头向它的主人飞去,那大汉知晓锤子的厉害,慌忙逃得远远的。只见小道士左手提剑,右手飞锤席卷全场,流星锤到了他手上,使得更见别开生面,众人纷纷后退避其锋芒。
红衣女子急得直跳脚:“你们都躲什么,这贼道士色厉内荏,撑不了多久。今天拿不下他,你们也别想活命了!”三个大汉硬着头皮往前冲,立时又被逼回去,徒叹奈何。小道士笑道:“飞虹,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咱俩口角,我给你赔不是便完了,何苦为难这三位朋友?” 胤禩一听,扑哧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