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3)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胤祯(卿云)谢恭王爷垂爱眷顾。”卿云与十四阿哥俱是一翻马蹄袖头,轻捷之极,倾身行了个全礼。“快起快起,太后既说规矩暂放一边,那便不必闹这些虚礼劳什子儿了。”“谢王爷。”

两人被常宁亲自扶起身,待众人瞧清卿云的装束,那因其突行男子礼节而生出的惊诧,便立告无踪了。只见她一身大红窄衽箭袖,剪裁合宜,绣饰精细华美,粗看并无异处,但俟其行动开来再细入一瞧,赫然竟是男装样式。激赏之余,众人不由暗叹:“到底是云格格,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总能想他人所不能想,倒难怪受宠如斯了。”却不知,若非其惯来的居高临下,天纵地骄,又怎能如此了无忌惮地泰然孑立,悠哉独行?

太后笑道:“原是这两个可人劲的鬼灵精,怪道你个风行火了的和硕恭亲王,也有委决不下的一天了。”

太后性子一向平和,相较卿云和十四阿哥那能飞便想捅天的天生豪绝,怕还是跳脱有度的十三阿哥更合她心意。是以,太后这会虽仍慈颜和笑不改,却是正襟端坐,浑不见适才的悦容满面,忘形犹自不觉。十四阿哥与卿云过年刚满六岁,个头只及宴桌下沿,纵想察言观色也是不得其便,更何况,他俩此刻思绪波澜,自有精彩,分心旁骛早已是不能。

与太后迥异,皇帝抬手一招,笑意从颊上晕散开来,温润之意直沁入眼底深处,当中的怜惜爱宠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可不是。俩个小猴儿,底下嘀嘀咕咕什么,不会又在谋划着去拆了保和殿的顶罢?”

拆房之事说来话长,还得回溯到除夕宗亲宴当日。话说那天吉时尚早,保和殿内,布置筵席巨细的内务府太监们正有条不紊地各自奔忙,忽听哪里“哐啷”、“喀喇”声响一片……急忙回顾,骤然望见西首主桌正中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刚刚摆好的珍馐佳肴无一幸存,菜汁酿液四射开去,直浇得崭新鲜亮的台布污秽一团,不堪入目。惊变突起,太监们个个讶然失色,面上好一阵青白无状,忙乱不知所措。

正在满殿静寂沉沉时,一通肆意大笑冲天而起,回响返彻,震得殿顶积尘扑扑直落。乌黑锃亮的铺地金砖,光可鉴人,隐约照见空中人影晃动,循迹望去,竟见两个小小身影坐在高逾数丈的大殿主梁上,半身隐入暗处,那时华灯初上,明彻烛火赫然照亮两人的面孔,正是众人夜间不敢梦见,日里退避不及的十四阿哥和云格格。

接下来,又是飞奔告讯,又是搭梯救主,又是收拾残局,险些便误了开宴吉时。直到皇帝亲来训话,俩人虽仍怒目对视,却意外默契十足地封口不言,任他人如何斥责诱询,就是闷声不发,铁了心地一路瞒到底。最后,此事终以十四阿哥得皇阿玛赏一顿板子,云格格被明尚额驸领回家闭门思过告一段落。

“回皇上,卿云在家静思己过,尚算小惩,怎比得祯哥哥大吃板子苦头,大半月未见,却不知他的伤势将养好没有,心中牵念,便出言一问了。”

“呵呵……”皇帝忽地大笑,只道,“朕的好卿云,快过来朕身边,让朕好好瞧瞧,半个月没见,还多了哪些长进!”言罢眼尾扫过恭亲王,一时之间,常宁纷扬二年之久的名言霎时迸出,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国之将兴,卿云烂兮,祯祥糺缦,旦复旦兮。”

胤祥,胤祯,卿云,三人被集体点名,无论是有意无意,恭亲王常宁完全是把那歌功颂德之语,又用真人演绎了出来。这一通别出心裁的马屁,拍得康熙果然十分受用。

另一边,卿云嘴角一翘,眸中笑意未尽,才提脚朝康熙走去,足踝倏忽一拐,不过电光火石间,那斜次里踢过来迅若流星、势若奔雷的一脚已被她险险避开。然而身子的前倾之势不缓反急,卿云足下一个踉跄,脸现惊恐之色,已瞄准右侧裕亲王的座位冲了过去。

“卿云!”

“十四!”

大阿哥们桌边,霍然站起的两人衣襟带风,呼声凌空劈下,一怒一急,两对极为相似的眸瞳陡然碰上,皆是微微一怔。恰于此刻,被呼之人却已稳稳当当地扑了裕亲王一个大满怀,略去鬓发略松,眉眼颊上惊魂未定,确是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十四阿哥一击不中,恨恨不已,待迎上厉声呵斥之人的冷颜怒色,迟疑间,一脸决绝终于瑟瑟而退,别目他顾,蔑然缄口,竟似适才一出好戏完全事不关己。

“卿云莽撞,还请裕王爷见谅。”卿云洒然一笑,见好就收地站直身子,指尖轻掸腰间衣褶,舒了眉眼,微仰首道:“祺表哥放心,新靴难免底滑,我会加倍小心了。”

五阿哥全无愕色,一丝异亮若浮云掠过眼池,连连摆手,“那就好,那就好……”,随即温存叹息,好生坐下了。卿云的本事,他一向最清楚,只是殿中精彩迭起,好戏纷呈,直挠得人心痒难耐,面对卿云的拳拳邀约之意,他自是不无乐意地倾情客串一把,聊作消遣而已。他好整以暇地举杯欲掩唇边笑纹,却被一双促狭味满的眸子捕了个正着。五阿哥也不慌乱,谦雅大方的回以一笑,风度翩然间便溃散了四公主的凝目调侃。

另一个立着的阿哥,瞧来不比五阿哥大许多,气度却着实沉凝稳重得多,眼见此事已谐,便也归座了,棱角分明的面上仍是冷峭峻切,目不稍瞬地牢盯十四阿哥,未免与一桌的轻松明快显得格格不入。

层层叠叠的视线逡巡来往,连原本不动声色、持身敛容而坐的妃嫔们,亦不由侧目回顾。四阿哥犹自揪眉不语,突觉一径冷浸浸的眼梢扫来,锋芒削人,却是他与十四阿哥的额娘,德妃。四阿哥寒眸一沉,只觉讽刺可笑。

卿云在皇帝身侧坐了,与臂旁的十三阿哥一打照面,两人乐滋滋一笑,小指一勾两拳相碰,再接轻击三掌,熟稔之极。见礼完毕,卿云涎皮小脸,已攀着了皇帝臂弯,嘻嘻笑道:“皇上,你歇会就让悠姐姐上来罢。悠姐姐不常进宫,跟公主姐姐们也不熟,孤零零一个多可怜。再说,裕王爷才帮了卿云个大忙,保泰哥哥又出门在外,就让悠姐姐给王爷作伴,不是一举两得么?卿云这也算为皇上分忧了。”

皇帝微微一笑,将卿云额边一缕散发捋至耳后,按了按她脑门,道:“好个为朕分忧,小卿云难得开口求事,朕哪有不允的道理。”顿了顿,对恭亲王道:“既然太后许了你多荐一人,那朕便也顺承个人情了。胤禩,悠悠,你俩这便上来罢,也不用谢恩了。”

此话一出,宴上十有八九惊跌在座,呆愕不解。悠然格格还就算了,怎地连八阿哥也……只不知,那多出的人情,却是哪个。

裕亲王原含笑听着热闹,淡淡的面上忽地一滞,沉眉默了默,万般猜度旧忆涌上心头,筹思不能,寻落无处,最终还是垂了眼,缄了口,不过装傻充愣,浑沌了事。眼见两人出席行礼,满目空空瑟瑟,似落于当中一人那清逸曾谙的脸上,又似早已间关万里,遗梦千载,抵了遥不可即的昨路陌朝,亦真亦幻,恍然不再。

卿云手托腮,目光乏然地扫过底下俯低的两个背影,也不停留,又掠过上手的皇帝,嘴角微撇,一闪即逝,笑意不合年纪的冷冽。她无味地撤了手,臂肘一推十三阿哥,笑道:“哎,你说,等你到了五表哥那么大,你和八阿哥两个,哪个更好看?”

“吃不准,”十三阿哥头一歪,凝思片刻,笑吟吟道,“你以为如何?”

卿云嘿嘿笑道:“论先天,人家有昔日后宫第一美人的底子,已胜过你几分。但你也别丧气,需知,后天栽培也是极为重要的,你的胜算也不小呵。”

“何至于丧气。人生弹指尽,老去颜衰,死去皮囊臭。个人有个人的风骨,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诚我之所愿也!”十三阿哥挺背端颜,极是郑重。

卿云亦是正容以待,拱手叹道:“不愧是祥大学士,佩服佩服。所思不远,若为平生;吞吐大荒,万象在旁。皇子龙孙,当如是也!”

一个满目雄浑,寥寥长风,一个肃面崇仰,古镜照神,真是人生忽逢一知己,相见恨晚!两人胶着半盏茶功夫,终于僵持不住,一个掩目将息,一个捂嘴低首,吃吃笑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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