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到了八府大门口。这时卿云却忽然止步,忧容满面,胤禩也感觉到掌心握着的手一阵阵发冷。卿云勉强扯出个笑容,低声道:“其实,我是怕见弘春。”胤禩道:“你们有……六年没见过面了?”卿云失神道:“有这么久?”胤禩揽着她的肩膀,道:“十四弟禁止你去看弘春,也是爱子心切,可以理解。”卿云摇头道:“是我心中有愧,根本不敢主动去找弘春。”胤禩唯有默然以对。
卿云长吁一口气,笑道:“从一开始,我便是赶鸭子上架,压根不够格给人当妈。回头想想,我只能算是弘春的一个玩伴,空长了一轮年纪,其实跟他差不大多。”胤禩点头笑道:“显而易见。”卿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走吧。”
二人登上马车,不多时便已到了崭新的十四贝子府。十四阿哥胤祯与福晋完颜氏出门亲迎,互相寒暄之后,主人家便领着胤禩他们在府里简单转了一圈。
果然好一座豪门大宅,放眼望去,但见重檐广宇,崇巍峨峨,格局轩昂壮丽,势派豪雄之极。与同样大手笔的九阿哥府比起来,虽不如其雕梁画栋、精巧别致,可整体气魄却显得尤为大哉。
欣赏完新宅,一行人走回客厅里,便瞧见先到的九阿哥胤禟坐在椅子上,独自饮茶。胤禩道:“已经来了。”胤禟只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卿云问道:“请帖里不是写明了携眷出席,怎么不见九嫂?”胤禟口气生硬道:“她没空。”俨然一副“跟你不是太熟”的态度。
卿云尚未做理会处,十四已昂着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说道:“世间的事总是如此,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呵呵。”他虽未讲明,但已足够让在场之人听出话中所指是谁。卿云笑道:“世间的事总是如此,小器的人硬要装大方,早知如此……呵呵,当初写请帖时,直接大笔划去‘携眷出席’四字多好。”
十四福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二人针锋相对的场面,看看十四,又看看卿云,急忙打圆场道:“八嫂别误会,十四爷不是这个意思……”卿云望向胤禩,故作惊讶道:“看来吓着十四弟妹了。”胤禩笑道:“弟妹不用担心。他们从小就习惯了这么说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是不是,十四弟?”十四耸耸肩,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围桌而坐,丫鬟奉上新茶。隔了片刻,卿云又问道:“悠悠呢?”十四便对一个丫鬟道:“去请侧福晋。”丫鬟应声退下。这一回换到十四福晋颇不自在了。
只听门外厮仆一声高叫:“敦郡王及郡王妃到!”十四刚要去迎,十阿哥胤誐已经拉着自己的福晋安吉雅,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一进门,十阿哥便喘着气请罪告饶:“不好意思来迟了。我们已经一路快马加鞭,尽快赶了回来。行装未及卸下,就先过来了。”在座众人纷纷起身,各自见礼。十四高声道:“十哥,我瞧你就干脆入赘到草原上,一辈子别回来了。”十阿哥夫妇俩闻言,顿时双双面颊绯红,惹来满堂哄笑。
看到卿云与胤禩并肩而立,十阿哥登时眼睛一亮,走过来拉着八阿哥,叹道:“这样多好。”卿云抬脚便去踢他,十阿哥吃的亏多了,早就防着她这一招,立即缩身往胤禩身后一躲,谁知卿云那一脚只是虚晃,只等着他送上门来,左手绕过胤禩,在十阿哥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得手之后,卿云自是得意而笑,十阿哥只能暗道一声“失策”。
他二人打闹的时候,胤禩也不喝止拦阻,只是和平时一样,微笑地看着卿云,任凭情意轻易地就洋溢眼底。
那头十四福晋与安吉雅两个妯娌叙话,十四便转往十阿哥这边来,说道:“十哥,你是故意在让小云子罢,否则身手也退步太多了。”听见他又“小云子、小云子”地叫,十阿哥露出不悦之色,而适才一直不出声的九阿哥,则忍不住嘿嘿一笑。
十阿哥故意凑到十四耳边,说道:“老十四,我瞧你这宅子建得虽好,但比起一般的贝子府,似乎有点僭侈逾制了?”十四将手一挥,满不在乎道:“十哥不必忧虑。早在设计之初,工部就将整栋屋宅的图纸呈递御前,等皇阿玛审阅批准了,这才动工开建。即便规制略高,也是皇阿玛特许赐予的。”神态间甚是自得。他的声音不低,旁边的胤禩与卿云自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十四笑道:“建屋的一些大料,只有远在云贵的深山里还有,市面上已不多见,重金难求,还是多亏了九哥帮忙凑齐,才没误了工期。”“不必谢我。”九阿哥不冷不热道,“那是工部的人给八哥面子,从给皇阿玛修园子的木料里省下来的。”
十四表情一僵,冷下脸来,质问道:“兄弟几个今儿真是来贺我新府落成的?有话不妨直言。”
话一出口,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良久,十阿哥才打破静默,慢吞吞道:“有些话,何必说的太明白。弄得大家都没脸。”十四立马顶回去:“这里最没脸说我的,就是十哥你。”十阿哥被他说中了心事,只能缩回去,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胤禩转目望向窗外,一脸心不在焉。在场最该动怒发火的人都毫无表示,旁人也就更不方便多说什么,免得越俎代庖,徒增尴尬。
当气氛越来越凝重,直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时,忽听一声轻笑,众人看去,却是卿云所发出的,她好奇地问九阿哥:“太子都已被废了,你为什么还呆在这?”九阿哥一愣,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其实这个问题,卿云已经在肚里酝酿了很久,只等逮着个合适的时机,立即问了出来。
沉吟片刻,九阿哥才冷冷道:“因为你还活着,我怎么能先走。”卿云想了想,笑道:“那这场筵席还有得好聚呢。”九阿哥皱起眉,虽然明白到她其实是在说:“我还有得好活,你也就老老实实呆在八阿哥身边,当个好九弟罢”,但并未提出反对。
见气氛有所松融,十四福晋连忙接过话头:“对啊,筵席都已摆好了。爷,也别让众位兄长嫂嫂们干坐着了,这便开席罢。”
旁人都搭好了下台梯,十四却仍是站着不动,不依不饶道:“八哥,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认我是兄弟吗?”
这一下胤禩避无可避,只得答道:“你我生来便是兄弟,还用问吗?”“那好。”十四又追问道,“既然是兄弟,他日我若遇上了难处,你一定会出手相帮,是也不是?”胤禩端正神色,说道:“十四弟若有需要,不仅是我,九弟、十弟同样不会袖手旁观。”他的代为保证,九阿哥只是不置可否,十阿哥则欲言又止,神情里又是鄙夷,又是忿忿不平。
十四拱手道:“普天下谁人不知,八贤王一言九鼎,许下的承诺绝无反悔。承蒙几位兄长看得起,小弟在此先谢过了。”
“你错了。”众人尽皆默然无言,唯独卿云站出来道,“我们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他。”她举起手,笑着指向十四的身后。十四转过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悠悠,愕然不解,回头又望向了卿云。卿云笑而不语。十四猛然醒悟,大叫:“弘春?!”
“不错,正是弘春。”卿云走向悠悠,郑重万分地问道:“悠悠,你说好吗?”似征询,又似求恳。
悠悠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只是沉默以对。
卿云也不强逼她回答,转口问及弘春,才知他一大早就入官学读书去了。一谈到儿子的学子,十四更加滔滔不绝,总而言之归纳为一句话:“儿子比我当年强”。卿云哂笑道:“要找一个比你差的,确实不容易。估计是打小挨得板子多了,因此较之寻常人格外的老脸皮厚,历久弥坚。”十四笑着看了一眼胤禩,居然没再反口还击。
十阿哥却没忍住嘟囔道:“板子打的是人后腚,关脸什么事。”众人不觉吃吃暗笑。十福晋也笑着揶揄他:“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念书的时候,也常挨板子?”卿云笑道:“十老爷年长几岁,与我们不是一班师傅教的,这就得问和他一个书房的二位了。”说着向一旁的老八、老九努了努嘴。胤禩笑问九阿哥:“有没有呢?我是记不清了。”九阿哥轻哼一声,说道:“应该没有罢。每次一上学堂,他就常犯头疼脑热肚子痛的毛病,身娇体弱得很,师傅们可不敢打。”十阿哥急得直叫屈:“哪儿有。你们尽瞎编排……全都不准笑!”他大喝一声,众人连忙正色答应,转过头却笑得愈发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