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95)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然而他毕竟是康熙,是个在位已近五十载的君王,一时的心灰意冷,尚不至令他神智大乱。废太子昭告天下,抄余党震慑群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腕老练地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冷静得近乎于冷酷。

面对如此雷霆巨变,朝臣固然是不敢置喙,但其他儿子的悄无声息,让康熙既深感于太子之不得人心,也再一次失望于众子之薄情寡性。就在此时,当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看到四阿哥的陈情后,康熙终于忍不住暴跳如雷,但他怒的,不是老四居然敢第一个出头为胤祥求情,这种兄弟间的守望相助之举,反而击中他此时的软肋,使他老怀安慰,而是大阿哥的凶顽愚蠢,令他厌恶已极。

康熙把大阿哥叫来,狠狠地斥责了半个时辰,可警告完了,又不卸去他的看押之职。这叫大阿哥惊惧之下,愈发手足无措。回去之后,又听身边人提及八贝勒府今日的繁盛,错愕之余,一下子便起了迁怒之意,怨恨之心,暗自默念:“好啊,我在这边辛苦斗了一辈子,好歹等到了老二大树倾覆的一日,结果没在皇阿玛那讨到个好字,倒便宜了你这见缝插针的小人,捷足先登,出尽风头。天下没有这么美的事!”

大阿哥愈思愈觉气闷,老八虽同样由惠妃抚养长大,但他二人到底不是一母所生,很难真正亲近,成年各自建府之后,更是越发疏远。对于这个便宜弟弟,他从来都是瞧不起的,一是老八生母乃辛者库贱婢出身,在子凭母贵的宫中,简直底层中的底层,二是老八太识得如何做人了,自小便比他这亲生子更会讨惠妃的欢心,实在令人生厌。如今,这个他一直以来看不上眼的人,居然又深得皇阿玛信任,于废太子的敏感时期都大加重用,隐隐似有交托大宝之意,更是叫他不能容忍。

念及此,大阿哥轰走了所有近侍,砸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物什,方才喘着粗气重新坐下。皇阿玛叱责他有觊觎储位之心,纵容属下人生事,难道老八就没有么?凭什么他就受尽骂名,那小子却人人称颂?就算骗过了皇阿玛,骗尽了天下人,他也不信老八真如表面一般大道为公,正义凌然。他一定要想法子扯了老八的假面具,让天下人,尤其是皇阿玛,看清楚这位所谓的“八贤王”的真面目。

本着不患寡而患不均,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信念,大阿哥搜肠刮肚,苦思冥想了一宿,终于等到了天赐的灵光一闪。翌日天尚未亮,他也不梳洗换衣,就第一个冲出了刚刚打开的城门,策马狂奔至南苑,求见康熙。

大阿哥风急火燎地不知分寸,御前太监总管李德全却不会跟着他发疯。皇帝连日来心事重重,几乎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朝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觉,任大阿哥急得直跳脚,李德全也不会为了替他通传,而打扰皇帝清梦。

好在并未让大阿哥等太久,睡得甚浅的康熙便起来了,李德全伺候盥洗时,方才禀报了大阿哥求见一事。康熙先是微微一怔,念及昨日之事,顿时气上心来,不耐地挥挥手,着其告退。但他转念一想,也许胤禔是心有悔悟,特意一大早前来请罪,就此赶回去未免不近人情,便又召回尚未及出门的李德全,同意传见。

见到大阿哥一夜未睡的憔悴样,康熙深深太息一声,温和道:“朕昨天说的话,你可都记心上,想明白了?”大阿哥讶然愣了愣,立即答道:“儿臣日后一定约束手下,命其好好侍奉二弟和十三弟,绝不让类似事件再度发生。”康熙点点头,也不再予计较,只道:“我已诏令胤禛速来南苑,稍后朕回宫时,你与老四一起商量着,将那两个一同押送回去,仍是在上驷院旁边设个毡帐,严加看守。”

大阿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只等康熙语毕,瞅准机会便迫不及待启禀道:“有一件事,最近总是堵在儿臣心中,不知该不该告诉皇阿玛。此事虽小,但却关系到废太子,便算不得小事,兹事体大……”由于太过激动,原本思考纯熟的辞令被他说出口,也显得语无伦次。

“看来朕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康熙皱眉道,但未动怒,或许一个人气到了极点,就只剩麻木了。大阿哥酝酿好的情绪,也被这一句撂在了半梢,空落落地不知如何是好。良久,康熙才无奈道:“什么事,说罢。”他也想瞧瞧,大阿哥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大阿哥捏了把冷汗,喘上一口气就慌忙道:“皇阿玛可能不知道,八弟府上有个龙虎天师张天师,怀有大神通,能知未来事,此次废太子意图串联谋反这么大的事,张天师一定早就卜算出来了,八弟却没有及时上报,使皇阿玛险些陷于危境,其心实在可诛。”

康熙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怪力乱神、术士妖言一类,听了此等愚昧之语,不但没有如大阿哥所愿地疑心上老八,反倒想冲过去,指着胤禔脑门骂一句“其心可诛”。

“皇阿玛您别不信。”大阿哥有些急了,“那张天师能扶乩、卜算,那可都是我亲眼所见。”说着便将四十二年在九阿哥府上发生的“隔夜修书”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大阿哥一径讲着,一径偷偷察言观色,直到看到康熙脸上暗暗凝结的一层阴云,这才松了口气,满心窃喜:这事成了。

康熙自然不是信了什么未卜先知之说,只是,当年揭发太子私藏宫中珍宝之事,居然是由老八一手策划!时隔多年才知道的真相,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震住了见过最大世面的康熙。这次废立储君,乃是攸关国体之大事,毕竟胤礽当了三十六年的太子,根基甚深,罪当株连、遣戍的已不在少数,平日奔走逢迎之辈更是数不甚数,稍有处理不当,便生祸患。夸张一点,说是危急存亡之秋,都不为过。他提拔胤禩署理内务府,查抄太子余党,正是看中了他多年来主理户部谨慎周全,从无错漏,足以担当大任,及时稳定时局。但却万万不曾想到,有此一着。

难道说,在那么早的时候,胤禩就存了心思……一股悲凉之意水涔涔地浸入心底,透体生寒……那么在胤礽,胤禔,胤祥之后,胤禩又会不会是最后一个呢?

忽然间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康熙窒息到无法呼吸,只能解开领口的纽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将死之鱼一样。李德全赶紧端来了汤药,服侍着喝了几口,康熙才渐渐缓了过来。平静片刻,康熙冷声问道:“那天在场的都有谁?”大阿哥张了张嘴,突然有些后怕,但还是强忍着答道:“有,有四弟,八弟,九弟,十三弟,十四弟……哦,还有老八和十四两人的媳妇,也都在场。”康熙问完便一摆手,大阿哥立刻如蒙大赦一般,逃也似的跑了。

经此一变,康熙更不敢再耽搁,速速摆驾回宫不提。却说是日晌午,卿云正与弘春、常明一起吃饭,那边门房突然惊慌来报,宫中来人了。

卿云刚站起身,一队身穿黄马褂的御前带刀侍卫已进了里院,领头三人不休分说,直接走入饭厅,对卿云请道:“奴才见过福晋。奉太后懿旨,请八福晋入宫一叙,即时启行,不得有误。”弘春到底年幼,一见来人雷厉风行之势,顿时吓得呆住了。常明亦无比错愕地站起来,太后传旨,派几个内侍便足矣,这么一班挎刀侍卫闯将进来,不似传唤孙媳,更像捉拿罪犯。他倒也不惧,走上一步欲待理论,卿云却摆手示意其退下。

“多年不见太后她老人家,我也怪想念的,此次入宫,定然要多住几日。”卿云望着来人,神情古怪地笑了笑,问道:“能容我收拾几件随身衣物么?”领头侍卫摊手一请,以示尽可随意。“谢了。”卿云牵起弘春的手,又朝常明使了个眼色,三人退往内室,那些侍卫紧跟在后,一点也不放松,直到卧房门外,方才停下不敢擅入。

卿云打开衣柜,收拾的却是弘春的衣物,并对常明道:“我走后,这里你们也别再待了,先去悠悠那住着,再作打算。放心,太后请我叙旧而已,不妨事的。”她瞧见常明担忧的神色,特别加了一句。常明只得答应了,弘春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卿云蹲下来,高度与弘春正好平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说给妈妈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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