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74)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卿云不答,反问他:“昨晚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们?”

十三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愿再回想昨晚之事,勉强道:“还不是当年姓夏的反贼走脱的余孽,这么多年一直逍遥法外,处心积虑,蓄意谋害四哥,只因有人多番阻挠掣肘,并不曾成功。但却扬言,四哥不入江苏则已,只要胆敢踏入江苏一步,必叫他有来无回,格杀勿论。今次四哥不顾自身安危,冒死涉此险境,也是为江山社稷计,不得已而为之。去年黄河决堤,百万灾民流离失所,今年大旱之后又是蝗灾,国库空虚,实在无粮可调,无款可拨。为替君父分忧,也为兆万黎民谋条活路,四哥因此请命,来江淮富庶之地筹款赈灾。”

他愈讲愈是情绪激昂,可谓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奈何卿云由头至尾听来,始终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如此说来,四阿哥昨夜遇难,也算死得其所了。”

“不对。”十三静静道,“昨晚遇害的,并不是四哥。”

“什么?”卿云大吃一惊。虽然她早已知道那人并非四阿哥,但这份吃惊却半点也未作伪。她真正吃惊的,是十三竟然如此轻易地就道出了真相,而她之前的猜疑,以及如何套出实话的种种设想,也就尽数推翻无用了。震惊之余,她心中慢慢生出了一丝惭愧,甚而感动,笑着打趣道:“你昨晚装得可真像,把我都骗过去了。”

十三歉然道:“扬州是个是非之地,步步艰险,为了保证四哥的安全,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卿云颔首表示理解,赞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计使得妙!”十三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卿云道:“夏飞虹已然入了套,还要演什么?”十三道:“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筹款赈灾。夏飞虹根本不足为虑,真正要防的人,不是她。”

卿云脑中立时跳出一个人名,陈良。

然而十三却又问道:“你可知,现如今的江南繁华地,是谁家天下?”卿云很官方地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三哼了一声,嫌厌道:“你很明白,我也不傻,何必要在这兜圈子?天高皇帝远,在这江淮锦绣世界,朝廷政令下达或有阻塞时,但有两个名头,却是永远畅行无阻。这阖州府的官员,全都成了他们的家臣。而从他们府里出来的奴才,更是横行无忌,一手遮天。”

卿云去国多年,哪里知道这些,待要接口,十三即抢着道:“一个仗着权势,官商勾结,纵容家奴四处把持各地经济命脉,占山为王,欺行霸市,独断一方。哪里有利可图,哪有铜臭血腥,必少不了他们插一杠子,分一杯羹。还有另一个,更是了不得,派出手下四处搜罗古籍遗鼎,结交文人墨客,整日价会贤雅集,借此笼络人心,大博美名,招揽门客遍天下。他们一个夺利,一个争名,一个九爷财可通神,一个八王贤名远播。要从他们口袋里抠银子,无异于从虎口夺食,难如登天。”他言辞间忿忿不平,既不齿又痛心。

“所以,你们……”卿云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顺着他的思绪走下去。十三点头道:“只要他们利欲熏心,不肯掏银子,那必然要对钦差下黑手。只要他们敢动手,正好授人以柄,让我们找到个由头逼他们就范。昨天,我们一到扬州,就要求地方官广散名帖,邀请全扬州商户赴望江楼一会,把酒共商赈灾大计。他们果然等不及,当夜就动了手。再过一个时辰,便是约定赴会之时。想来,他们料定我与四哥尽皆覆没,无法出席,必然不加设防,一齐欣然赴会。那时我若突然显身,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只是我现下受伤难行……”卿云了然道:“你希望帮你安然赴会,甚至在宴会上为昨晚之事作证?”十三道:“是。或许有些强人所难……”

卿云摇了摇头,她迟疑并非是为难,而是隐隐感觉,他这条一石二鸟之计,有个极大的破绽,即完全建立在九财神与八贤王尽皆十恶不赦,一心与他们为敌的假设上。可就连她都明白,行刺暗杀是最不入流的手段,老八他们会不知道?想到这,卿云便问道:“只你一人赴望江楼之会?你的四哥呢?”

十三不假思索道:“我也不知他在何处。安全起见,他最好还是不露面。”卿云紧追着问:“那如果你昨夜已遭不测,又该如何?”十三不解地望着她。

卿云迟疑起身,推开窗板,只见东方已现鱼肚白。她实在没想到,时隔数年后与十三再见,竟然一句久别重逢的话儿都没顾上讲,就深陷在如此无趣的议题。沉吟片刻,卿云决定照直说出心中所想,尽管很可能将讨个无趣。她回过头,道:“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你四哥根本不想此行筹款能够成功。”

“你这是什么意思?”十三皱了起眉。

“是你告诉我的,在扬州这地方,谁的名头更管用。既是如此,你们跑来讨什么没趣?人人都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还要请缨来做?”卿云慢道,“筹款失败,险遭不测,传扬的是谁的名头,败坏的又是谁的名头?”在她看来,这或许才是“一石二鸟”的真义。

“我不许你诋毁四哥。”十三打断她,不悦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义之所在,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此之谓大丈夫。没想到,你会变得如此不明是非。”

卿云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挑拨离间的长舌小人,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委屈。她不过是有一说一,却因此而被十三推向敌对立场,怎叫她不难过伤心。不过很快,她便释然了。有时候,没有立场是件比有立场更恼人的事。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可世上有太多人,包括她在内,自以为聪明,看透世情,其实早已伤人于无形之中。

“对不起。”十三显然也暗悔失言了。

“不用……我不是那意思。”卿云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这会儿格外地笨嘴拙腮,只能不断强调,“真不是。”其实,她也宁愿是自己龌龊,而不是他天真了。卿云淡淡一笑,也道了声:“对不起。”

十三强忍着伤口剧痛颔首一笑,已是满头大汗。卿云拧了块湿帕,走近了替他擦拭,又问了一遍:“你一定要去?”十三忽然握住她的手,轻道:“你如果拒绝,我可以理解。”

卿云笑了笑,重新将帕子丢进水盆,负手对窗而立,道:“听你这话,倒像我还有什么顾忌一般。”十三新伤未愈,她确实不放心让他孤身前往,只是自己跟随在旁,传将出去,有人的面上未免不好看,不如让常明代为跑一趟罢。卿云回过身,刚想脱口而出,却又想起船上还有两个孩子。她如今是四肢无力、不中用的人,假若昨晚那帮人去而复返,自己一了百了也就算了,孩子可怎么办?

十三见她面露犹豫之色,沉吟难决,便道:“我明白,以你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宜掺和其中。朝堂之事,原本就该我们男人自己解决,怪我一时病急乱投医,要求太过无理,现下我收回,你别放在心上,更不要勉强自己。”他虽满口的无所谓,心里到底掠过一丝失落。

“你还不了解我吗?”卿云微笑道,“我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包括我自己。”话音刚落,常明端着早点推门走了进来。卿云便吩咐道:“待会儿我要陪十三爷出去一趟,你留下,好好看着那两个小鬼。”

“卿云!”十三两眼放光,禁不住低唤了她一声。

“看着谁?”

兀地冒出的一句问话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门边有个小鬼头伸长脖子,扒着门框,贼头贼脑地往里探了探,可不就是弘春那小子。

卿云笑道:“难得难得,今天起这么早。”弘春一看无妨,慌忙跑到卿云身边,望了她一眼,突然大叫:“哎呀妈妈,你鼻子挂彩了。”卿云摸了摸鼻子上贴的胶布,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弘春躲着把头一撇,忽然发现屋子里还躺着一人,且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那□□裸的眼神,看得他一阵后怕发毛,心里直打鼓,手也死死揪着卿云的衣摆不放。

“还不叫人,叫十三叔。”卿云蹲下身引导他。弘春期期艾艾了半天,总算叫了一声“十三叔”。十三听见,反倒尴尬地笑了。

一来二去,弘春胆子渐渐大了,走近仔细端详了会儿十三,指着他身上缠着的厚厚绷带,问道:“你也是被野鹿顶了个窟窿?是不是很痛?”十三摇了摇头,反问他:“你多大了?”“六岁。”弘春得意道,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十三却不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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