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安照方去煎药时,屋里只剩下夏飞虹与悠悠二人,悠悠趁机问她:“六月底裕王爷没了,想是吕二哥没接到我派去报丧的人,因此不曾见他来奔。”夏飞虹却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他便接着了讯也不会去的。他答应了一个人,此生绝不踏入京城一步。”悠悠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夏飞虹也不再言语,只是拔剑出鞘,细细地擦拭着。悠悠皱眉道:“这寒光闪得我心惊肉跳的。”悠悠怎么说也曾救过夏飞虹一命,虽不求她感恩,可也不必句句话中带刺,时时撂着一张冷脸吧。这夏大小姐,确实不招人待见。夏飞虹也从不稀罕人待见,恰好吕思安端药进了门,她便提剑出门去了。
“她不是一直使鞭子的么?”悠悠仍眼盯着门口。吕思安道:“她嫌鞭子杀人不见血,不够快。”悠悠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陈良。
悠悠推开吕思安端来的药,沉下脸,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此行究竟为了什么?”吕思安还装不懂。悠悠便替他道:“是杀人吧。”吕思安默不作声。悠悠难免恼怒,叫道:“你疯了吧?带着个孕妇去杀人,就不怕太作孽了吗?”吕思安心中也苦,唉声长叹,道:“若不是为了孩子,根本就不会有此一行。”悠悠实难理解。
这时,门突然被拍得哐哐大响,吓了两人一跳。吕思安放下药,应了声:“等格格用完药歇下,我就来。”手却在床沿板上写字:“去官船通知四爷,今夜危险,速离勿疑!”原来他早已瞧出悠悠是假装,悠悠张大了嘴巴,吕思安已推开后窗,看清无碍,立即扶着悠悠跃窗而出,指明适才探查过的后院小门,低声道:“抓紧时间,我尽量拖延。”便跳回房,重新关好窗户。
悠悠并不着急走,俯身听见吕思安出门说了句“格格睡了”,即被匆匆拉走,知未败露,便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上街头。
这个运河滨的小镇人口不多,入夜后便极为静谧,狂奔中的悠悠,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嗒嗒地脚步回音,由于太过紧张,没走多远即气喘吁吁,声大如牛。待跑到渡头,悠悠只觉两腿酸软乏力,心头却是欣喜若狂,谁知又遇上个不认脸的一根筋哨兵,好说歹说,硬是把门不让,这一急,她一口气没接上来,眼前一黑,扶着栅栏晕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一阵又一阵剧痛又将悠悠疼醒过来。刚一睁眼,晃眼的亮光中,隐约可见身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悠悠急忙拖住他,道:“危险!快走!”那人却依旧安坐如磐石,毫无动摇之意。直至悠悠的眼睛适应了船舱内的亮度,四阿哥不明所以的脸才渐渐显现了出来。悠悠咽了口唾沫,竭力镇静下来,道:“今夜有人要来取你性命,正面交锋恐难相敌,速速避往安全之地为上。”
然后,四阿哥甚至连惊讶、疑惑的神情都没有,只轻描淡写道:“我知道。”悠悠呆道:“你知道?”四阿哥道:“是有一伙歹人从南边,一路尾随至此,不过尚未胆敢近身一步。”悠悠立时想到,必是吕思安一路暗地阻扰,否则只这几个兵卒能拦得住他?如此无奈之下,夏飞虹方才设计冒充官府中人,蒙混进来取事。念及此,悠悠大惊失色,大声催促道:“快,快下令关闭卡口,不许任何人车进门。”
“此刻才想到,怕是太迟了!”夏飞虹冷笑三声,声尚未落,身已先至,把剑搁在了四阿哥的脖子边。就在下手前,她的手却先抖了一下,剑尖登时染上一点血红色。原来眼见大仇即将得报,夏飞虹喜极而泣,面朝西北跪下,高呼为枉死的一百的家人招魂:“我知道你们都在,都在看着,看我如何手刃仇人……”
“悠悠,你怎么了?”四阿哥发觉了悠悠的异常。
悠悠当然明白这阵痛意味着什么,可此刻也只得忍着,哪怕忍得汗如雨注,衣衫湿透。她不知道那些冤魂是否真在看着,但她知道吕思安这会儿就在外面等着,尝试着叫道:“吕思安,我知道你在,吕思安?……”
“用不着再喊了,他是不会回答你的。”夏飞虹缓缓起身,手中之剑始终握得稳稳的,“因为他若救了别人,便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悠悠脑子绕了好几道弯,方才明白最后一句话的含义,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世上怎么会有一个母亲,拿自己孩子为人质,要胁丈夫去帮自己杀人?心神一乱,疼痛更是加倍袭来,她忍不住发出“啊”地一长声大叫,声音凄厉得惊心动魄。唬得吕思安立马冲了进来。船虽泊于栈道顶头,离岸甚远,但这声惨呼还是惊动了人。
四阿哥沉眉道:“要杀快杀,不要耽误去请稳婆来接生的大事。”
夏飞虹正要动手,悠悠急喊:“慢着。”她艰难地抬起身,对吕思安道:“我现在,现在羊水已经破了……早产儿,很险……你知道我,如果你杀了他,我不敢保证孩子平安……”
吕思安目瞪口呆,脸上已惊吓得无一丝人色。
到了这一刻,似乎已经无关乎四阿哥本身的性命了。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一边是自己的孩子,另一边则是曾经的恩人、过去的主子的孩子,而哪一边的分量更重,只取决于他一心间。选择就摆在眼前,吕思安却只能无意识地不断后退,直到舱壁阻住,无路可退。
“我替你选了吧。”夏飞虹心一狠,举剑刺了下去。悠悠大叫一声,扑在四阿哥身前,四阿哥却抱住她,反身背对来剑。
眼看剑尖就要穿背而过,忽地哐当一声,闭目待死的四阿哥等了半天,却未感觉丝毫异样,回身一看,才发现那剑原来已坠地。而吕思安与夏飞虹则面对面站着,恍如两具风霜雕刻而成的石像,已这般相对相望了几百几千年。
“吕,吕二哥……”悠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机会只在那么一瞬,过了便再追不回来了。夏飞虹弃剑奔出船舱,却见一列明火执仗的兵卒大步朝这靠近。
舱内,吕思安突然拱手拜道:“格格,老爷与您的恩德,我已报答。你知道我家住何处,日后,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们任何一人,容我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吧。”这是划定了一个范围,永不欢迎他二人踏足一步。
“我答应了。”四阿哥也不再追究,手一挥,道,“你们走吧。”
吕思安一脚踢醒晕倒在外舱的刘正直,兀自去了。而这边悠悠的阵痛是一阵紧过一阵,刘正直急忙飞奔去请稳婆。
等待的时候,四阿哥紧紧握着悠悠的手,为其擦汗,轻言抚慰。悠悠倒也并不甚慌乱。
四阿哥突然问道:“你不是说过,人名以数计,而无轻重分。你刚才那样做,拿你两个,换我一个,并不划算。”
“那都是年少不懂事的话。”悠悠苦笑,百般萧索地合上了眼,疲惫道,“你若死了,我将来也就没了指望。所以,救你,就是在救我自己。”
喜脉
消息传到卿云这,已是三天后。闻知的一刹那,她竟没由来地恍惚一下,天哪,不知不觉间,这都成孩子他妈了,过年也得掏压岁红包了?不行,她这干妈得第一个去瞧瞧,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卿云才坐起身,刚从隔间换好衣服走出来的八阿哥已道:“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吧。”“可是……”卿云还在迟疑,便被他强行赶上床掩好被角。八阿哥道:“你去了也见不着孩子。”卿云忙问:“怎么了?”八阿哥叹口气,道:“听说孩子不太好,许是胎里不足,又未满十月即出世,太医都道悬得很。十四弟已赶过去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回得来。”
卿云失了会儿神,摇头道:“不是都说,七月活,八月死。虽是早产儿,但这孩子正好是七个月,想来不会有事。”八阿哥叹道:“难说啊。你也知道,就是在宫里,足月出生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便早夭的婴孩也不少。这回悠悠还是在京郊一间小店,请的乡野稳婆,仓促接生……”卿云撅起嘴,不爱听这话。八阿哥微微一笑,转口安慰道:“我也盼这孩子福泽绵长,能有皇阿玛御笔赐名的那一天。”
懒得再啰嗦,卿云道:“你不是要出远门么,还不走?”“不急。”八阿哥笑着俯下身,两人面对面近得鼻与鼻相触,说道:“这一去,有一个月都见不着面,想不想我?”卿云脸一偏,道:“不知道。”“不知道?”八阿哥眉一扬,伸手便挠她胳肢窝。卿云吃不住痒,大笑着一翻身,两人便抱着滚到了床里贴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