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郡王神色一凛,突然“哈”地一声,分不出是在冷哼,还是清嗓子,甩手转身。这时,队伍里一个大臣走上前,附耳低语几句,普郡王叹了口气,略一颔首,兀自先去了。
十阿哥面露喜色,果见那大臣走过来,随众人行过大礼,便道:“王爷请十阿哥帐内叙话。”胤誐自是欣然答应,□□江正要跟上,不料却被两杆□□交叉拦住了去路。大臣道:“身怀利器者不得入内。”说着几个武士便要上来缴械,时刻戒备的□□江等人,立刻本能地拔出随身兵器,对方也不含糊,眨眼间几十柄刀枪逼过来,围了个密不透风。草原部落历来有人人皆兵的传统,果非虚言。
只见双方挥刀相向,无数刃面寒光跳跃,明晃晃的闪得人眼花。虚明打着哈哈道:“大家伙消消气,稍安勿躁。咱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她有四年未加练习蒙语,舌头发直,用语粗浅,勉强能让人听懂。大臣摆手着众人挑起枪头,道:“那就请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在原地歇一会吧。”虚明陪笑道:“十阿哥毕竟是个阿哥,总得有个人跟着罢?”大臣将□□江及其手下十几人逐个打量一遍,虽非全副武装,但也个个身佩腰刀,背负弓箭,人高马大,不容小觑,最后目光落在一身布衣,两手空空,最不打眼的虚明身上,便道:“就你罢。”虚明看了□□江一眼,□□江无法,只得矮身坐在地上。
虚明便跟在大臣身后,向高高耸立于营地中央的蒙古包走去。十阿哥满心迫不及待,早跑没影了,是以这位蒙古大臣一翻过脸,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施个下马威。
虚明边走边四下逡巡,发觉不止是亲贵王大臣,就连普通围观牧民,眼中都放射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她算是明白了,此事果真不是能简单了结的。当初,老郡王亲自送女入京待选,谁知指婚之后,却遭胤誐无故推延,成婚之日遥遥无期,一时气愤,父女俩屈辱地回了草原。或许,这对整个阿巴嘎部而言,都是永志难忘的耻辱。
一进蒙古包,便见到十阿哥涎皮着脸,竭力讨好,而普郡王却无动于衷,爱答不理的场景。十阿哥尴尬地耸了耸肩,虚明盘膝坐在他下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死活想不起来,便低声道:“你要娶的是谁?跟他饶什么舌,见了正主再说不迟。”十阿哥会意,道:“安吉雅在哪儿,我要见见她。”
“她不想见你。”普郡王眉毛一竖,冲口而出道。那大臣轻轻咳了一声,普郡王诧然醒悟,强压下了满腔怒火。那大臣便和气地继续道:“格格为什么不想见您,十爷想必心知肚明。”十阿哥“啊”了一声,嘿嘿只是发笑。那大臣又道:“十爷不辞万里到此,诚心可鉴,想必不出两三日,必能哄得格格回心转意。”十阿哥叫道:“什么?还要再等几日?”
瞧他吃惊又失望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猴急难耐了,就连一直没给过好脸色的普郡王,亦是忍俊不禁。唯有虚明清楚,他这哪是色字上头,分明就是犯了气管炎。他可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定啥时就被逮回去了,哪里等得起?
虚明虽觉好笑,但在一侧冷眼旁观,也看出来普郡王性情忠直,倒不是老狐狸。只是和那大臣一搭一唱,倒像在遮掩着什么。她凝神细想这一路的异状,明台灵光一闪,急对十阿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安吉雅早已不在家中,今日便是她的出嫁之日,此刻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为了掩饰窘态,十阿哥正端杯喝马奶酒,听她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噗地喷了一地。虚明忙给他拍背匀气。
十阿哥腾地站起身,带翻了面前一桌的酒菜,冲至普郡王面前,大声叫嚣道:“你糊弄我,安吉雅根本不在家里!”乍然被揭穿真相,普郡王大惊失色,铁青着脸道:“就是我糊弄你,你待怎地?”胤誐一哼,道:“安吉雅是皇阿玛下旨指给我的福晋,你敢抗旨不尊,不怕诛你九族?”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普郡王勃然大怒,叫道:“半大的小子,就是你皇阿玛来了,也得看我三分薄面,没了老爹,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女儿是容得人轻贱的?你们既然做得出,悔婚在先,现下又想求她回去,做梦!”
“皇阿玛不在,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十阿哥两眼充血,缓缓拔出腰中长刀,然而拔至中途,便被虚明一把按了回去。普郡王忽然放声大笑,刷的抽出一柄匕首,钉在面前的木案上,叫道:“还不拿下。”话音刚落,虚明二人已被武士团团围住。十阿哥昂首道:“我倒要瞧瞧,谁敢对我无礼!”虚明拔起竖在案上的匕首,双手捧着递还给普郡王,笑道:“老王爷,撕毁婚约与禁锢皇子,是一个罪名吗?”
普郡王却不接,哈哈笑道:“谁说我要抓你们了?”他顿了顿,方道:“给我好生送十阿哥南归京城,路上客气着些,别慢待了贵客。”虚明笑道:“谢王爷成全。”说着扬手一丢,匕首便化作一道白光直向普郡王飞去,众人惊呼声起,普郡王尚未及反应过来,匕首已稳稳当当地还回他腰间的鞘套内。见者无不暗抹一把冷汗,想来刚才她递还匕首时,若是普郡王真打着抓人不放的主意,只怕就没这么好的结果了,血溅当场都有可能。
十阿哥还不服气,虚明却揪着他直往外冲。□□江远远瞧着不好,赶紧呼哨一声,十几人立时翻身上马,只待虚明与十阿哥骑上马背,便往南面疾驰。普郡王则派了一支骑队一路尾随,监视并督促他们哪来回哪去。
十阿哥忽地勒住马,沉声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安吉雅这个福晋,我是要定了。”虚明回望身后甩不掉的尾巴,拖着他的马头向前,道:“我知道。”十阿哥神色一变,道:“那你是在做什么?”虚明道:“放心吧。你这媳妇是娶定了。就这么空手回去,我的脸面又往哪搁?”十阿哥急道:“可是来不及了,一过黄昏,婚礼一成,万事俱休矣。”虚明道:“所以刚才绝对不能被他们扣住,现在时间还多得很。”
望着日头一点点地西移,十阿哥心里急得像爬了几千几万只蚂蚁,虚明却只顾一个劲地说“不急,不急”,可是能不急吗?
“来了!”虚明松开辔头,轻声快道:“放慢脚程,随他们靠上来。”说着一个倒转身,伏贴在马肚子下面。十阿哥闻言惊讶不已,回首望去,果见那甩不掉的尾巴突然加速,追了上来。尽管虚明早已提醒,但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冲来,饶是见过沙场战阵的□□江,握着兵器的手亦不免冷汗涔涔。十阿哥再看向虚明,却见马背鞍鞯空空,腹下寥寥无物,虚明已然不知去向。
“站住!”追兵头领大声喝道,十阿哥立刻调转马头,□□江侧身将虚明那匹空马挡住,两边人马隔了约十丈远时即压住阵势互相对峙。
十阿哥高声叫道:“又想反悔,抓我们回去么?”那追兵头领手按胸口,前倾行礼道:“不敢。我等只是想提醒十阿哥,不要偏离南归途径。”“什么?我们不是一直在往南……”十阿哥不满道,话未讲完,忽然便中途顿住了。而他身后眼力尖的也一早瞄见追兵身后闪过的一道白影。
追兵带来的三个十人队本是叠列散开成梯形,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白影飞掠过处,最后一排七骑手即扑扑地逐个坠马。中间一排十人尚未反应过来,便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啪啪摔倒在地。这一回,十阿哥看得清楚了,是虚明借众人头顶为立足点,一脚踩着一个,竟如平地飞奔一样平稳迅疾,顷刻间十步即跨到尽头。想她脚上一用劲,那被踩之人又如何承受得住?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被她秋风扫落叶一样料理了十七人,真是不堪一击。
这时,最前排的十三人已是溃不成军,仓皇四散逃窜。十阿哥大叫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虚明踩晕中排最后一人,身子即高高跃起,凌空一个翻转,尚未落地,突然挥手扔出一把碎土,所掷之处的一大片范围之内,中者纷纷落马,瞬间又解决了五人,余下流寇吓得鞭子挥得愈快愈猛。虚明却是越追越勇,足不沾地似的掠着草头叶片疾奔向前,竟跑得比那四条腿的马儿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