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0)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巧儿送走姑姑,扮个鬼脸,不忿道:“好说歹说,总是奴才的不是,这便是命!”

金铃一听笑了,道:“真奇了,听说今日挨掌掴的是我才对。”

巧儿不止早入宫,更年长她若几,因此私下说起话来便大胆许多。她递过绞干的巾子,说道:“谁瞧不出来,今儿这事儿,全是玉苓格格自个撩起的。她与九阿哥掷气,自己蠢拙不争气,抡不到半点好处便拿别人撒泼,还真当自己是延禧宫的主子不成?还记得你前儿告我的事么,九阿哥瞧不见她耗三日夜摹的那幅书帖,反一个劲夸你磨墨磨得好,那时她便记恨下你了!我算看出来了,就算今儿不出头,明日后日她总要使坏治你一顿方休。”

“我瞧着,玉苓格格没你说的那么小心眼……”金铃听了似若有理,却仍不敢信。“你来寻我时,可碰着谁没?”

“没,怎么?”见巧儿语露疑顿,金铃忙道:“没什么。”潦草应付过去。巧儿便不再问,只道:“要换件衣裳么?”金铃点头,岂料衣襟半解,就势一抖,竟见一袭雪帕飘落于地,她才错愕初醒,巧儿已捡起了丝帕,就手一瞧,奇呼:“这……不是茵儿姐的绣活么?”

“茵儿姐?”金铃吃惊更甚。

巧儿重又细验一回,斩钉截铁道:“凭这针脚线路,绝对是她!”见金铃懵然依旧,不由笑道:“茵儿姐,冯茵,你入宫才数月,难怪你不知道,她与我同岁包衣选秀进宫,一起入值延禧宫,她被拨去服侍云格格前又是一直同屋,她的绣活我怎么也认错不了。”

金铃豁然道:“原来如此。”却犹转念不及,又问:“那这帕……”忽想起递帕之人轻笑细语“你没见过我,我也没看到你哭”,不觉已住了口。

“不是她的。”巧儿自信道,“雪芙纱非一般凡品,岂是小小宫女用得的。看这陈色,该有好些年头了。而这花色,绿叶,紫红茎,黄色小花,绣的是菱花,这是云格格的。”

金铃越发迷茫,莫名嗫嚅半酸道:“虽然我进宫没多久,却不断听到云格格这、云格格那的各样传言,越听越觉得摸不着头脑……”

巧儿一向性情直爽,此刻话头正中下怀,兴之所至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说道:“人人都晓得安亲王府卿云格格的大名,除了她,又有哪个宗亲格格八岁便能晋封和硕郡主?云格格曾与阿哥们同上书房读书,因男女之防而早早罢了。自从最早几个洋先生走后,也只云格格能助皇上与洋教士互通方便了。如今皇上须臾离她不得,特恩准她可着男装自由出入内外廷,可不比皇子阿哥又强了几分!”巧儿吹嘘得越发神乎其神。

金铃听她一番一番道来,不由自叹自思,又是黯然,又是欣羡,及至“着男装”三字,不觉两眼发黑,方才醒悟。

巧儿或是痴长几岁,怎奈天性实诚,心思不细,哪理会得金铃这番纠结。她还待大发议论,可惜绮雯让人来唤她回去,这才遗憾作罢。

见到巧儿,绮雯问明金铃已然无碍,总算放下心来,叹道:“可怜了金铃这丫头,将来有得受了。”巧儿惊诧不已。绮雯说道:“宜主子只是打赏,叫她忍耐,说明这还只是开头。瞧她迷糊的性子,你既自恃资历,还是善加提点一下方好。”巧儿猛一醒神,惊道:“莫非……宜主子真起了把金铃送给九阿哥的念头?!”

出师(下)

去延禧宫请过安,卿云即往乾清宫南书房点了个卯,因康熙突然想起有几本薄册在南巡路上或需用得着,便打发卿云到三阿哥处去取。卿云只得赶到武英殿,三阿哥一时不得闲,只得又劳烦卿云亲自去尚书房,找他的随从宋太平拿书。

尚书房位于西华门内南熏殿等处,作为皇子阿哥读书之所,舍宇轩峻,门庭骆绎,自成一格,不与别同。

正值巳初时刻,可见各院落内积雪夯实,然已铲出条条羊肠小径,成或田或井状,一派俨然。忽听一串髑髑步声急促,一灰衣小太监匆匆行来,却专拣僻静处走,待自院侧角门奔出,顾不及喘息,便向隐于偏处的卿云回道:“奴才问过了,宋太平不在,下面的更不晓得哪些书了,您还是自个儿进去瞧的好。”

冰天雪地,卿云直摇着把折扇,将帽沿以下都遮住了,一声细语自扇后幽幽传出:“既是如此,没法子,只好冒险一进了。小齐子,前头带路。”说着一连两响喷嚏震动云霄,卿云忙摆手示意无碍,却犹自言自语:“看来不早离了这旮旯,老毛病是永没得好了。这回不知又是谁背地咒我。”小齐子边忍偷笑,边瞅着她在门边疑虑,迟迟不敢举步入内。

真不怪卿云如此害怕,要知道,卿云幼时曾在此读书,因此深知此地之险极矣。

自晓事起,所有皇子阿哥都要整日价起早摸黑地闭门读书,披星戴月不说,除开外习骑射,便是近乎圈禁于此。长此以往,时时挑机寻衅,几成这帮子小爷的唯一之乐,仿若群蜂狂蝶乍见蜜源,无不立时趋之若鹜,惟恐稍落于后。

犹豫再三,卿云心想:“死就死吧。早死早超生。”鼓起勇气,还是跨出了这一步。主仆两人不再多言,先至诚郡王,三阿哥胤祉屋中寻了一遭,空手而回,只好往乐志斋一试运气。乐志斋俗曰内堂,乃皇子阿哥课余歇息之所。时值课中,堂内空无一人,两人于书案高架间徘徊再三,依旧一无所获。

来回折腾仍不可得,卿云不耐之极,“啪”地一合宝扇,信手插于后腰带间,左右无事,转而翻阅案上一叠散纸,只候三阿哥大驾到此。

“小云子,小齐子,两个人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莫非是来偷东西的?”朗声发于门外,张扬跋扈,气势汹汹,明打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金字招牌,除了十四阿哥胤祯,无作其他人选。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果然最聪明无过十四阿哥!”卿云回头,抽扇徐送清风。

此刻卿云绸巾遮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平素的清亮炯明,此刻亦变作森冷骘诡,乍见之下,碜人之极。饶是胆大如斗的十四阿哥,也不由得一惊。道他天家子孙,见多识广,自是不同别个,一时骇乱,旋即平复,

宫中旧人皆知,此种针锋相对,于二尊小爷而言,由来已久,早非新事。唇枪舌剑,不过初初前奏罢了。只见这二位遥相峙立,一人斜靠门沿,状若懒漫,背衬盐白雪地,咄咄微露,更透寒意;另一则闲立当中,扇面旖旎,似送温馨暖风,因神色不可察,反成倨蔑煞戾之势。当此情境,无声中隐隐可见的汹涌暗潮,凡有路过围观者,均自一颗心怦怦直跳,雀跃不已,几欲呐喊助威二三。

十四近前端详了会卿云手中的折扇,嬉皮笑脸道:“即便老十三一手好字,也不需如此招摇在外,与之传扬罢。”

话落,卿云不由怔住,跟前黑影一闪,却是十四长臂猝举,直取卿云肩胛关要,扭住后再将其顺势带倒。危急中,卿云想也不想,肩力一收一放,已如泥鳅般滑溜溜地躲开去,毫无狼狈之态。十四这才想起,两人均是自小习练布库,又系出同一谙达,招来对往间纯熟之极,哪有轻易折辱得逞之理。

十四目光在她那遮面绸巾上一绕,面露嘲讽不屑,冷哼道:“装神弄鬼,我偏不信!”稍瞬又已紧逼而至,出手全然不讲情面。

“戴这劳什子,我是为你们好!”卿云凝神迎敌,因十四适才一言,心生芥蒂,只好将十三阿哥题字的折扇合起,收回腰间,空掌接招。原本她就不是对手,这一来更是败相立显。但是,别忘了卿云是谁?拳脚比不过算什么,她平生没多少长处可自负的,聊以□□的,就是比别人多生了两条舌头。她那一张嘴才是终极杀手锏!

“慢!”卿云一记大呼,十四不由得住了手,且听她一本正经道:“人瑞兄已出三十九招,孔夫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不能再动了!”

此话实属莫明,却令十四面红直烧。

卿云格格传奇多多,岂不闻十四阿哥亦是不甘稍后,奇行奇事,层出不穷,圣叹匪如。皇子上书房读书,不时常有考校。应是某年岁考,出题曰《如此则动心否乎》,十四不暇多思,大笔挥就:“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曰:动、动、动……”竟一气写了三十九个“动”字方才停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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