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狗也跟着笑,他叉着腰,看着对面俞氏老店的牌匾,忽然问:“俞哥,这店你打算怎么办啊?”
俞渊又想起阮四清问她的话来,他顿了一下,其实古董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生意了,是真的很久了。
“留着吧。”他说。
苟长德抽着烟,吞云吐雾地:“留着也好,反正这地儿又不付租金。”
“那之后呢?”胖狗问:“要不真开个饭店去?”
俞渊沉默下来。
“不着急。”苟长德拍了胖狗脑袋一巴掌,没好气道:“你俞哥又不像你,人家靠脑子吃饭的。”
俞渊笑了笑,他这连高中都没读毕业的,也就教教小学生了。
“哦。”胖狗点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诶,说起来阮四清家有钱啊,俞哥,你要不让她给你投资点,直接整个大的。”
俞渊怎么可能让阮四清给他出钱,说起来,今天阮森来了之后她就有些不对劲。
心里还记挂着她,于是他打了个招呼就朝雨水巷走,回去的时候张大妈正要关门,她喊道:“小俞老板,这么晚了,做什么去啊?”
“店里有点事。”他脚步不停的回了一句。
“怎么都有事。”张大妈奇怪:“人阮小姐也刚出门呢。”
俞渊猛地扭头:“她出去了?”
张大妈不假思索应道:“啊,刚走没一会。”
他心头一跳,后面张大妈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将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的响声过后,那边接通了。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到处跑?”俞渊皱着眉,嘴里说是在训斥,然而担忧之情已然爬上了眼角眉梢:“你在哪?我来接你。”
张大妈嗨哟一声,又搞不懂这些小年轻玩什么了,她打了个寒颤,冻得嘶了一声。
“年少不知健康贵。”张大妈嘟囔了两句,转身就回了屋里。
这头阮四清已经坐上了阮森的车,她听着他絮絮叨叨念着,一字一句地应:“我没事,待会就回来,不用来接我。”
俞渊不放心,硬是要去接她,阮四清没办法,只好告诉他她在去医院的路上。
都去医院了还说没事,俞渊捏着手机一紧,直接跑了起来,他慌张得声音都有些抖:“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不等阮四清再说什么,他就放柔了声音安慰:“没事的四清,你别怕。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他一边说着让她别怕,可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电话里头风声呼啸着,他还在一遍遍说没事。
“不是我。”阮四清心软了下来,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俞渊,不是我,是爷爷。”
“他出了点事,我去看看他。”
俞渊刚拦住车,闻言瞬间像是卸下来一块大石头。他进了车里,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笑了笑说:“那就好,我很快就到。”
刚跟师傅报了地址,阮四清就说她到了,挂断电话后阮森问她,“没跟他说?”
他表情倒是很平静地,但阮四清神情却有些不自然,她并不看他,别开眼道:“嗯。”
他也没再开口了,随后两人一同走近大厅,又进了电梯。这趟恰巧没什么人,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密闭空间里,气氛有些奇怪。
“你——”
阮四清话刚说了一个字,电梯突然叮的一声,这便是到了。
***
病房里阮老爷子这次是真的躺着了。
他闭着眼,安静地睡着,这会儿腿上还打着石膏,本来就年迈苍老的身子更显得脆弱。
阮四清听阮森说这次是摔着了,然而也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跟狗玩的时候摔的。”阮森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微叹了口气说:“楼梯上踩漏了一脚,幸好当时级数不高,倒也没摔得特别严重。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医生说怕是以后这腿都会有点问题。”
阮老爷子这一辈子,要强得很,身体也健康。之前那次阮森说病了住院,是犯了胃病,一回去后就又生龙活虎了,这回腿遭了,怕是要真的叫他闲下来。
她点点头,又问:“医生说什么时候会醒?”
她这次来也是因为这个,阮森打电话来,说阮老爷子半梦半醒间嘱咐,一定要见她一面。
说句实话,阮四清跟阮老爷子并不亲近,在阮家的时候,她也少有跟他聊天。但毕竟不管怎么样,阮森带她回了阮家,而阮四清这个名字真正存在还是阮老爷子给她的。
从她上了阮家的户口本,福姑这个随口一叫的称呼便被抹去,她变成了阮四清,有过那么温暖八年的阮四清。
那些年里,他虽是真的不太喜欢她,或许是当她流浪猫狗,是逗乐的宠物,给她一口饭吃,她恨那假模假样的温情,但不可否认的是,她那些年是受了阮家的恩惠。
“不会太久。”阮森站在病床边,视线却并不在阮老爷子身上,他眸光闪烁,忽然道:“阿四,刚才——”
病房里还残留着消毒液和各种医用药品的味道,阮四清觉得可能是她不太习惯这个味,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
“阮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阮总也有苦衷?”
彼时林悦坐在她面前,依旧是标准娇艳的微笑,眼里带了些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她问。
林悦敲了敲桌面,转眼看着阮森离去的方向,放缓了语调:“你觉得,阮总待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吗?”
仿若是那一刹那,阮四清身子都僵硬了,她手下意识握拳,克制着冷静地答:“有话请直说。”
林悦没再说了,她拎着包站起身,蹙着眉告诉了她一句——
“阮小姐,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天真到笨拙,用毫不在意来掩饰自己爱过。”
自打那一晚听到阮老爷子和阮森的对话后,阮四清就毫不犹豫将阮森对她所有的好判了死刑,她固执又决绝地认为,那就是真相。
然而林悦的话却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关于阮森的记忆再度被重现。
他对她事无巨细的关心,八年里的包容温情,似乎都是真的。可说她是宠物,是捡来的,厌恶她似乎也是真的。
她阮四清只是一个普通人,幼时被卖到山区里,尽心尽力地做好宋家的女儿,那些年里她什么也没求过,可他们怎么对她的?转手就能又卖了她。
而后她流浪,被收养,念书成绩平平,一步一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不是什么玩谍战和豪门争斗的电视剧或是小说里的女主角,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要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柴米油盐而已,她也不想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了。
她就觉得累,她走得远远的,好好养老,她如今有了满意的生活,有俞渊,他们为什么在这时候又要找上门来?
真相是什么?早在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天,这都不重要了。
……
时间拉回现在,阮四清垂下眼皮,她听见自己声音低哑地说:“阮森。”
“到此为止吧。”
“不管你口中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不想再听到。”
滴答滴答。
没有人说话,只有输液瓶里的声音。
仿佛过了很久,阮森才缓慢偏过头,笔直身影在灯光下有些莫名的孤寂,声音低不可闻。
“阿四,抱歉。”
心跳得很猛烈,全身上下的血肉都沸腾着叫嚣着告诉她,告诉她他喜欢她,告诉她他拼尽全力掩盖的真相。
可他临到了头,也不过千万词句梗咽喉头,隐于眼中。
阮森近乎是死命压抑住了汹涌澎湃的情绪,他不敢多看她一眼。因为真的有些人,看一眼就会错。
而阮四清却觉得好笑,她沉默下来,静静等在了一边。
她想,我和阮家之间,拖了太久,什么时候才真的有个了断?
谈话
阮老爷子是在半小时后醒来的,他半睁着眼,让阮森出去。阮森走到门口,拧门把时顿了一下,他说:“我就在走廊上,有事叫我。”
阮四清走到阮老爷子近前,听见他笑了笑:“阿四。”
她替他枕了个枕头,然后坐到凳子上,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
“阿四这名儿还是他给你取的。”阮老爷子靠着枕头,回忆道:“那年你才刚满十一,还是个小萝卜头。”
十一岁,确实也算小了,阮老爷子说起来,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扎着马尾,尚且还有婴儿肥的姑娘面无表情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