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见过我爸妈,我妈刚生下我就不知道跟谁跑了,我爸是个酒鬼赌棍,我才七八个月大,他就猝死在麻将桌上了,这些还是街坊阿姨闲聊时透露给我的。而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着邻居家的爷爷长大。”
他语气平静,对这段自己都陌生的经历,陈述得分外客观,丝毫没有怨恨那对不负责任的夫妻的意思。
“抱歉。”林木森抱他更紧了些。
“爷爷是个退休大学老师,古道热肠,平时不多的退休工资都拿去资助贫困学生去了,很有他们那个年代的风骨,但对待亲人,他的风骨就变成了固执,他儿子交了个日本女友,他为这件事气得住了半个月院,在他百般阻挠之下,他儿子彻底和他断绝了关系,移居日本,之后几十年都没有再回过国。
“他孤身一人,又看我孤苦伶仃,就把我的户落在他家。教我读书写字,送我上学,还特别爱教我背古诗,背得好了就拉着我向邻居阿姨炫耀,还总做红烧肉犒劳我,别人都说亲生的爷孙也没有我们关系好。”
说及温馨的过去,林木森都情不自禁想到豆丁大小的小程诺背着手背古诗的画面,脑袋一摇一晃,大概会很可爱。程诺的声音放缓了些,却还是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爷爷的字一定写得很好。”
“什么?”
“你的字就写得很好。”
程诺很多年不怎么亲手写字了,听林木森一夸奖愣了一会儿,意识到林木森说的大概是夹在日记本里的零碎自白,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程诺继续往下讲,“我十二岁或者十三岁那年,某个冬天晚上,我非要缠着爷爷,闹着想吃烤鸭,那天我应该考了不错的成绩,他一高兴就带着我走了几条街去买刚出炉的烤鸭,一路上我们还有说有笑,回家路上他不小心踩到条冰溜子,摔得狠了,半天没爬起来。
“他平时身体硬朗,连感冒都不常有,这一摔把半辈子的毛病都摔出来了,先是中风,又是偏瘫,他人生后几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林木森觉得程诺由始至终平静得过分,但想来,命途多舛的人的确会比旁人更内敛。他的下巴抵在程诺柔软的发间,环抱着对方,轻声说,“很辛苦吧,那么小就要开始照顾生病的爷爷。”
程诺没有及时回话,低垂着眼睛,似乎放空大脑,走了神。
最终一切都归结于一句话。
“还好。”
林木森也不想一时间逼他太紧,停止了刨根问底,这会儿见程诺兴致不高,又想方设法安慰他。
“爷爷把你教得很好,长得帅又聪明,事业有成还有我这么好的对象,他一定很欣慰。”
程诺被他逗笑,忍不住发问,“还有呢?”
“你写得一手好字,声音好听,还会讲故事背古诗。”
“你还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程诺受不了林木森贴着自己耳边,撒娇似地说些腻人的话,忍不住打断他,“没有原则的人看起来都挺温柔的。”
“你没有原则吗?”
“只是对你没有。”程诺反将一军,腻得林木森心口发软。
林木森斗嘴落了下风,就要从其他斗嘴的方式找回场面,他转身把程诺按进沙发,堵住了程诺单薄却柔软的嘴唇。
闹得程诺眼圈泛红,他才低声承诺,“我也学着对你没有原则。”
程诺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心窝暖洋洋的,喃喃道,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林木森没有听清,再问又被主动亲上来的程诺勾得忘乎所以。
第十章
时至十月底,气温渐凉,两人的感情倒是稳定升温。
程诺难得出门前认真搭配了着装,还久违地梳了背头,距离他离职已经过去八个多月,这也是他八个月来头一次打扮得如此正式。
他哄着林木森出了门,进了装饰奢华的独栋餐厅,蒙着林木森的眼睛,说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林木森不想扫兴,没有告诉程诺,鬼魂视物从来靠的不是眼睛。
他配合着程诺,包厢门一开,就看见墙面挂着“Happy Birthday!”字样的银色气球,餐桌上摆着双层生日蛋糕。
程诺关上门,摘下林木森的眼罩,满眼真诚地祝福道,“生日快乐。”
气球墙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最上面放着一封信,林木森拆了两三个礼盒,分别写着10岁、18岁、25岁生日快乐,里面装着switch、无人机和一套定制西装。
如果还在世,这应该是林木森第三十二个生日,眼前摆放了三十二份礼物,照应年龄,里面都是些不同年龄段的男孩喜欢的东西,有全套水浒传卡牌,有限量球鞋,有林木森曾经喜欢的球员的签名篮球,也有顶配办公本,还有经典绿水鬼。
林木森没有来得及一一打开,他展开信封,程诺的祝福不长,读起来却令林木森尤为酸涩。
“能亲口念给我听吗?”林木森把信递给程诺。
程诺没想到还有这么尴尬的戏份,有些话写来轻松,念出来就显得矫情了,但林木森一脸期待,他实在不忍心驳他的意。
“亲爱的木木:
生日快乐。我未曾这样称呼过你,但又在心底念过千遍,希望你原谅我不合时宜的冒犯。
感谢你曾出现在我的世界,在你所遗忘的过去,你曾经像裂缝透过的唯一一束光,我从你本身的耀眼中偷得一部分,就足够让我默片般的生活绚烂起来。
我曾仰慕年少的你,像仰慕另一个无所不能的自己,当你身处众人的欢呼声中,仿佛我也受到大家的尊重喜爱,当你与朋友嬉笑打骂,仿佛我也不再孤身一人,当你凭借你的天赋获得一切成就,我站在人群中,也共享到那片刻的欣喜。在你不知道的所有时刻,我成为了偷享你荣耀的贼。
然而,你也并非真的无所不能,当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需要我的照顾和关怀,当你下意识讨好你的饲主,当你回避与我的所有冲突,我逐渐意识到,你和我,都不过是普通人,我们一样在畏惧自己的软弱。
可我仍然希望,你可以,你仍有机会,去做那个只存在我想象中的人,勇敢、自信又从容。我希望三十三岁时的你不必和我一样庸俗,不必讨好任何人,不必屈服于命运。
我希望,你的未来不再戛然而止于十年前,我希望,从此之后的每一年你都可以平平安安。
程诺 2018.10.25”
程诺偏低又厚重的嗓音,念起这页祝福,仿佛呢喃着情话,林木森无法无动于衷。
程诺的坦诚与真挚,足以融化林木森本能般的虚与委蛇,让他也情不自禁,裸露出部分不光彩的真实。
他想,对于程诺,他可以做得更过分些。
他深知程诺对自己的无底线无原则,放在以往,为了事态可控,为了长期维系,面对程诺毫无防备等待抚摸的柔软腹部,他依然把握得住分寸,浅尝辄止。
可是现在,对上程诺那双看破不说破,永远流露直白信任的眼睛,林木森跃跃欲试,想看看他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程诺本想尽自己贫瘠想象力所能,给林木森过一个体面的生日,他准备了礼物,订了高级餐厅,包了场电影。
林木森确实表现得十分惊喜,程诺甚至怀疑自己看见他眼角含泪,然而仅仅验收了礼物,还没来得及一一打开,餐桌上也只上了凉菜,订好来伴奏的乐手还没入场,林木森突然打乱了他整个计划。
“今天陪陪我好吗?”
这不是一直陪着呢吗?程诺刚要出声说明自己一整天的计划。
“不要拒绝我。别拒绝我。”
这成了林木森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被林木森一双深色的眼眸注视着,程诺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于是餐厅和影院白捡了几千块钱,程诺的计划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的林木森带到了网吧。
林木森是做主的人,进了网吧却管都不带管程诺,自顾自开了机,坐在一个袒露肚皮打着大天使之剑的中年大叔身边。
自从上次逛完校园,两人不爱出门,自然再没来过这种地方,林木森登陆打了两盘,技术捡起来倒是很快,程诺百无聊赖在他旁边坐下,一会儿被支使着去加钱,一会儿又认命给林木森跑腿买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