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乔玄收到了一封来自颍川的书信,署名:郭禧顿首。就薄薄的一片竹简,上面写着:“南阳无令,其谁可而为之?今国无廷尉,其谁可而为之?”
“南阳无令”这句话出自《吕氏春秋》,晋平公问祁黄羊:“南阳没有长官,有谁适合担任南阳令呢?”祁黄羊回答:“解狐适合。”
晋平公有点吃惊,问:“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吗?”祁黄羊道:“您问的是谁适合治理南阳,并不是问谁是我的仇人呀。” 晋平公心想:这话没毛病。依言任命解狐为南阳令。晋国都城里的贵族都称赞任命的很好很合适。
过了一段时日,晋平公又问祁黄羊:“国家缺少军事统帅,谁适合担任这个职务?”祁黄羊回答:“祁午适宜。”晋平公狐疑:“祁午不是你儿子吗?”祁黄羊笑了:“您问的是谁适合担任尉,并没有问谁是我的儿子呀。”晋平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依言任命了祁午。晋国都城里的贵族都称赞任命的很好很合适。
孔子说:“推荐外人不排除仇人,推荐自己人不回避儿子,祁黄羊可以说是大公无私的人了。”
乔玄当然知道这个“举贤不避亲仇”的典故。现如今,谁最适合当廷尉呢?
乔玄举荐了他的大仇人陈球担任廷尉。这个消息犹如晴空霹雳,震惊了全国人民。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人们在惊掉下颌的同时,对乔玄油然生出一股崇敬之情。乔公啊乔公,水土不服就服您。
乔玄的名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连刘宏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满是崇拜景仰。
七月,刘宏大婚,立宋氏为皇后。任张让、赵忠、夏恽、郭胜、蹇硕等十二个宦官为中常侍。
十月,鲜卑寇并州。
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五月,廷尉陈球弹劾大宦官侯览专权骄奢。一共数十条罪行,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侯览的官印和绶带被没收,奉旨在家中自裁谢罪。
张让和赵忠等中常侍掌权之后,比侯览更加贪婪,他们纵容族人盘剥州郡,侵害百姓。大汉国势日衰。
有人弹劾十常侍,刘宏却说:“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勿要苛责。”
一个皇帝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把阉人视作至亲。乔玄感觉继续留在朝堂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他心灰意冷,称病上疏请求辞官,一连辞了三回,刘宏就是不批准。
乔玄也是一个狠人,刘宏不让他辞官,他就弹劾刘宏的小伙伴盖升。
太中大夫盖升和刘宏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担任南阳太守的时候贪污了好几亿钱,当然,这些钱都用来讨刘宏的欢心了。
乔玄要求没收盖升非法所得的财产,把他收押候审。
刘宏很为难,一边是关系非常好的友人盖升。一边是他敬重的老臣。算了,非要辞官就辞吧。
于是,乔玄成功辞职。然而他刚清闲几个月,又被刘宏任命为光禄大夫,后来还当了太尉。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陈球去年就升官当了司空,廷尉一职空悬月余,一直没合适的人选。郭禧被几个昔日的同僚联名举荐,再次担任廷尉。
这年头被人举荐当官实在不能算什么好事,因为需要缴纳一大笔“上任钱”才能风光赴任。
据说还有清官廉吏因为交不起上任钱,被替刘宏上门催钱的督邮活活逼死的。
郭禧怀疑那几个举荐人和他有仇,他把自个儿出仕以来做过的荒唐事都回忆了一遍,从当年担任太学博士(太学的老师称博士)的时候带着学生逛青楼算起。到上个月伙同郭嘉敲诈一个老道士从山中带出来的猴儿酒。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几个举荐人到底是在公报私仇,还是单纯觉得廷尉就要姓郭的来当才好。只得先找族人借了一笔巨款去洛阳赴任。
一路上,无端身负巨债的郭禧都萎靡不振:没仇没怨的举荐老夫作甚?不知道老夫穷,交不起上任钱吗?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三月,太尉乔玄的小儿子在家门口玩耍,被三名歹徒劫持绑架,拖进乔府一处无人的阁楼之中。劫匪躲在阁楼上喊话,让乔玄拿钱来赎人。
主管京师治安的官员司隶校尉阳球、河南尹、洛阳县令忙不迭赶到现场,命令官兵包围了乔府。可人质是乔公的幼子,家中宝心头肉。阳球等人担心劫匪撕票,杀掉乔玄的儿子,没有贸然下令攻击。
按照汉律,挟持人质是大罪,必死。哪怕是为了保护人质,放走劫匪也是严重的失职。如果劫匪逃走,阳球这个司隶校尉就要当到头了。
眼看劫匪就要挟持着人质逃走,乔玄目眦欲裂,大声疾呼:“奸人无状,玄岂能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呼!”
“我乔玄岂能因为庝惜一个儿子的性命就放纵国贼!”乔玄这样说其实是想给阳球壮胆,让他放手去捉拿劫匪。
于是阳球下令攻击劫匪,劫匪被杀,但混乱中乔玄的小儿子也死了。
乔玄十分悲痛,入宫请皇帝刘宏下诏:“凡是有劫持人质的,一律格杀,不得拿财宝赎回人质,让罪犯有利可图。”
这几年京师的治安越来越差,劫匪把落单的孩子当成有腿的钱袋子,没事就劫持绑架几个,让家长拿钱换人。
自从乔玄请刘宏下诏“劫持人质一律格杀勿论”之后,洛阳城没有再出现绑架勒索事件,百姓提起乔公都敬若神明。
话说乔玄的幼子乔徵,郭禧是见过洪兴邵仙怼堵家的。那孩子只有十岁,总是贪玩不好好吃饭,长得瘦瘦小小,面有菜色。衣着委婉一点说是朴素整洁,其实因为乔玄当官当得太清廉,家中很是清贫,洛阳西市商贩的儿子穿得都比乔徵好。
总之,如果把乔徵往大街上一丢,完全看不出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说他就是太尉家的小公子,谁敢相信啊?
事发当天,乔徵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家门口玩耍。那几个小伙伴中有太常卿的儿子,有博士祭酒(太学校长)的女儿,哪个的衣裳都比乔徵体面,哪个的家境都比他富裕。如果劫匪不瞎,脑袋也没被门夹过,怎么选也不可能绑乔徵吧?
绑架一个明显就很穷的大官的儿子来要钱,还不如随便劫持一个富商的儿子,起码能多得一点钱财,还不会惊动司隶校尉被一群官兵包围。劫匪这么做图什么呢?
劫匪劫持乔徵之后不先找一个隐秘且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争取勒索钱财还能逍遥法外。反而进入乔府阁楼,闹得司隶校尉、河南尹、洛阳县带数百官兵围捕,这种行为实在反常。难道劫匪的脑袋确实被门夹过?
当时那种情况,依照律法,如果乔玄当众拿钱赎回幼子,就会被扣上私通匪类的罪名。如果乔玄不赎人,让劫匪挟持乔徵逃走,司隶校尉阳球就会因为玩忽职守被弹劾,如果劫匪逃跑后再杀掉人质,阳球就会因严重渎职被定罪……
这么看,汉律的漏洞有点大。这三名劫匪的行为也不像单纯求财,反而更像是故意利用这个法律漏洞,拖乔玄和阳球下水。
可惜设下这个局的人不了解乔玄,不懂他的刚烈和坚守。坚硬的石料雕琢成栋梁,只会折断,不会弯曲。
郭禧厚着脸皮找阳球借来那三个劫匪的尸体,让廷尉府的人去查。
一开始没什么头绪,郭禧坚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贴告示高价悬赏认尸,终于有人提供了劫匪的身份信息。据调查,这三名劫匪在挟持乔徵之前,都获得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财。据其中一个劫匪的母亲说,钱是一个叫王大脚的人给她儿子的。王大脚最后被证实是永乐少府王萌的侍从。
事情查到这里就不太好办了,王萌是大宦官王甫的干儿子,可以在洛阳城横着走的人物。
但某些人就算不招惹王甫的干儿子,王甫也不可能突然就看他顺眼了。
阳光和阴影把郭禧颀长的身影瓜分成两半,他倚着护栏,唇角含笑,向心腹属下投去一道鼓励的目光,“伟璋呀,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嫌咬,咱们廷尉府还怕谁?尽管去查,出了事我担着。”
赵昂(字伟璋):“……”您这么破罐子破摔真的好吗?
没几个人知道:郭禧一本正经的时候,看上去确实像一位纯厚慈祥的长者。前提是没有亲眼目睹他勾着唇角眉眼含笑的模样。郭禧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邪魅气质,邪恶且自带蛊惑效果,活似下一刻就要诱拐良家妇女上青楼的斯文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