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幼薇眨眨眼,让眼里的潮意褪去,无论如何,总要加倍小心才能对得起这些人,才不会拖累这些人。
于是她收起之前的熟稔轻松,换了一副沉默寡淡的模样。
也幸好程保良对“白清沅”不熟悉,又一门心思放在礼器制作上,没太察觉异常。
忙了小半天程保良才肯放过她,和颜悦色地道:“你也很有天赋,改日我带你去拜访那位田姑娘,你可以好好向她取取经。”
“是。”田幼薇恭敬地退下,心说那一天怕是遇不着了。
窑场里换了主管,程保良又是个只看真本事不瞎搞的人,刘大奔虽然心里忿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想方设法托人情,想和程保良先搞好关系。
这样的情况下,田幼薇得以心无旁骛地专心制瓷,接连得了若干夸奖,没过多久,整个修内司、将作监都知道有个小白师傅制瓷很不错。
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日。
田幼薇本想告假归家接送邵璟,程保良却不放人,一双眼睛严厉地盯着她:“正是制作模具的关键时刻,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请假,好好说给我听听。”
这真是……主管干活太认真也不是什么好事。
田幼薇当然不能说是接送家人殿试,憋半天,憋出一句:“去相亲,是早就定好的日子。”
程保良哑然,半晌方不高兴地道:“罢了,想去就去罢,打扮得利索些,早些把婚事定下来,省得总把心思放在其他杂事上。”
田幼薇悄悄撇嘴,原来婚事也是杂事,不知是哪位程大人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夫妻恩爱,儿女成双。
高高兴兴收拾了回家,正想给邵璟来几句鼓励的话,就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道:“刘禄得急病死了。”
田幼薇一怔,直觉这“死”不简单,便道:“是你……”
邵璟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个普通读书人罢了,再有几分能力,结交的也多是普通权贵子弟酒肉朋友,或是商家帮闲,这手怎么也伸不到宫里去。不然就该是死了。”
田幼薇听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却不怎么相信,仔细一琢磨,压低声音道:“是小羊做的?”
邵璟嗯了一声,却又言犹未尽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内容。
田幼薇一时忐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想试探她对小羊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
正犹豫不决,就听邵璟低咳一声,说道:“我只是递了刀,点了火而已。”
第445章 答应
“递了刀,点了火?”田幼薇不大明白邵璟的意思。
邵璟恨铁不成钢,拍着她的发顶道:“你果然不是特别聪明。”
田幼薇反唇相讥:“我自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我踏实。你倒是特别聪明了,可也没什么用。”
邵璟也不生气,托着腮看着她幽幽地道:“你怪我从前什么都不肯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却不能体会。”
“???”
“我去找他挑明事情,他面子上过不去,兜着火总要发散,再给他提供一下相关消息,不就齐活了吗?”
田幼薇明白了。
邵璟还未踏入官场,要动李达和刘禄得大费周章,小羊就不同了,办起来容易得多。
只是小羊志向远大,不见得会为了这种事料理人。
李达贪功虐待匠工,罪不至死,自该按照律令处理。
刘禄却是该死,从最早掌控贡瓷之时便多番作恶,又兼之前替林元卿之子往今上面前递话,害得邵璟险些出事。
“好吧,你还是比我聪明。”田幼薇抱了邵璟一下,要在夹缝险境中求生,还要力争让她过得顺心顺意,非常不容易,但他做得很好。
这一夜,二人就着微醺的风,促膝长谈许久方各自睡去。
天未亮,厅堂里灯火通明,邵璟爱吃的面和饺子都有。
田幼薇打扮得鲜明娇艳,看着他笑:“我这样送你去考试可好?”
她一双点漆似的眼睛波光潋滟,红唇娇艳欲滴,看着他欢快地转了一个圈,耳边两滴水晶珠子莹莹如露珠,天碧罗衣如烟霞,榴红轻罗碎褶裙荡起一道惊艳的光。
邵璟看着面前甜美的面容,神思有些许恍惚。
她的五官还是那个样子,人的气质和目光却不一样了,从前是幽怨少言,现在是神采飞扬,远比前一世更加吸引人。
田幼薇伸手在邵璟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等会殿试发呆可不得了。”
邵璟一笑,温声道:“不会。”
一家子挑着灯笼将他送到宫墙外,再看着他和其他举子一道排队进入宫门。
天光未亮,宫门高大深穹,即便门口燃着灯笼,内里也是暗沉沉看不到底。
邵璟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田幼薇看着他一点点地走入黑暗之中,突然间特别害怕担忧。
“阿璟!”她大声喊他。
邵璟回过头来,远远地对着她笑,再比了个手势。
田幼薇没看清楚他的手势,只大概知道他是叫她放心,只管回家等他。
到了家门处,田幼薇听见秋宝在和人说话,便问门房:“这么早,谁来了?”
田秉牵着秋宝出来:“是我,阿璟去考试,本该送他一送,却又担心吓着他,不如考完以后去接他。”
田幼薇见他又比上次清减了些,不由暗自叹气:“你昨天就回来了?为何不归家?”
田秉很纯熟地说了谎话:“怕吓着阿秉呀。”
田幼薇想拆穿他,终究还是没能忍心,能为了什么呢?为了躲廖姝。
果不其然,接下来她指使田秉同她一起去买菜,去铺子里看看,田秉死活不去,一口咬定要留在家中陪伴双亲尽孝道。
田幼薇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出了门,回来却见自家门口拴着一只眼睛水汪汪、乖得不得了的小毛驴。
她记得廖姝才买了这么一只小毛驴代步……于是摆手示意门房别出声,将买回的东西交给厨娘去整治,自己悄悄溜进去一探究竟。
不想才走到内院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
她探了个头,只见田秉和廖姝站在一棵结满青杏的树下,廖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田秉温柔地扶着她的肩,小声说着什么,廖姝只是拼命摇头。
田幼薇便静悄悄地退出去,坐在门前台阶上和门房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门房小声道:“您才走没多会儿就来了,二爷急匆匆要从后门离开,不想被人从外头锁上了,刚好堵个正着!老爷和主母就说要买菜,带着四爷上了街……您放心,家里人都有数,不会不长眼睛去冲撞。”
才刚进门,廖姝就赶了过来,也不知托人盯了多久……
田幼薇沉沉叹了口气,她看田秉那个样子,只怕廖姝这一趟还是白跑。
上次廖姝和廖先生大吵一架,父女间怕有一个月没怎么说话,只到最近才偶尔说些重要的事,也是言简意赅,感情再不如从前。
不管她怎么劝,廖姝都是钻了牛角尖,犟着不肯听,她也曾写信告知田秉,可从未得到他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
太阳渐渐爬到中天,天气越来越热,内院的哭声渐小,却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田幼薇又往门洞阴影处挪了挪,口干舌燥,心里也燥。
谢氏和田父牵着秋宝回来,身后平安几人拎着大包小裹,和田幼薇一对上面,眼睛瞪得溜圆,无声地打着手势,一起约着去了街口茶楼喝茶小吃。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看见廖姝骑在小毛驴上,边走边抹眼泪,喜芝跟在一旁不停和她说话,主仆二人都哭丧着脸。
田幼薇叹气:“回家!”
田秉还站在院子里,直愣愣地盯着枝头的小杏发呆,听到他们的声音才慌忙擦了下眼,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笑:“买了两拨菜,要吃到哪一天呢?”
“今天晚上全吃光!”田幼薇见他强颜欢笑,心里十分难受,面上却不露出半分:“二哥给我打下手?”
田秉懒懒地道:“不想动,我回屋躺会儿。”
一家子面面相觑。
暮色渐浓,宫门次第开放。
考生们依次走出,有人志得意满,有人低沉消极,互相邀约一起去吃饭喝酒说题。
邵璟拒绝了好些邀约,径直在街边找到田秉和田幼薇,双目含笑:“二哥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