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委屈地捧着和他的脸一般大的碗走出去,蹲在墙角一阵稀里哗啦,很快又眉开眼笑,阿薇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田幼薇的脸有些发热,以为白师傅也很快会离开,谁想白师傅放了碗筷,看着邵璟淡淡地道:“你要反悔吗?”
正在假装看书的邵璟:“???”
白师傅挽袖子:“你不让我徒弟去窑场了?这是在怪我?我给你赔礼吧?”
邵璟挑起眉头,赔礼挽袖子,所以这是想打人?
“师父您别掺和,我们闹着玩呢。”田幼薇好笑得很,白师傅这可真难得了,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要和邵璟翻脸。
白师傅这才把袖子放下去:“闹着玩就好,我先出去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看着白师傅走了,邵璟把书一丢,定定地看着田幼薇:“你赚了。一杯烧刀子得了白师傅十分爱护。”
田幼薇朝他做鬼脸:“因为师父知道我真的心疼他啊。”
邵璟狞然一笑,伸出魔爪揪住她的脸颊肉不轻不重地往外一撕。
田幼薇大叫出声:“轻点,轻点,脸都被你捏大了。”
“大了才好,恨不得你是个丑八怪呢。”邵璟轻点她的额头,不厌其烦地又交待了许多,唠叨得像个老妈子。
次日,风和日丽。
田幼薇跟着白师傅走进窑场,好些人都来和她打招呼:“白小哥,听闻你病了,想去看你也不知道你家门户往哪开,不能喝酒就别逞强嘛。”
田幼薇只是笑,很自然地和人聊起最近的饭食怎么样,好吃不好吃,突然觉着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动,便飞快地转过头去,正好和刘大奔的目光对上。
刘大奔朝她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两颗银镶的门牙闪闪发光。
田幼薇看着这人就是一阵恶寒,少不得悄悄问白师傅:“他怎么还在?”
白师傅撩撩眼皮子:“阿璟让我和你说,不着急。”
田幼薇也就真的不着急了。
大不了过些时日,再寻个好机会收拾这人。
她自生病之后管事之职也并未被夺,只是临时安排了人暂时替代她。
虽然那人不如她技艺纯熟、用心精细,但有之前做好的一批模具用着,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这个时候按例是要去给窑场主管见礼应卯的,田幼薇想着讨厌的李达变成了熟识的程保良,心里便有些雀跃。
于是刚见着程保良,她便冲着他一笑,得到一个先是莫名其妙的表情,随后就是公事公办的淡淡颔首。
恰如上级对待陌生下级的正常态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田幼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是白清沅,程保良不认识她才是对的,于是立刻端正了心态,规整肃严地自我介绍。
听说面前之人是白清沅,程保良这才露了几分兴趣,上下打量着她道:“前些日子,那个用澄泥制作模具改良礼器制作的就是你?”
“是属下。”田幼薇语气之中只见敬重,不见炫耀。
年纪轻轻,却不轻浮,举止得当,还有大才,程保良对面前的清秀匠人更多几分兴趣。
田幼薇被程保良这样上上下下地打量,心里也有些发毛,就怕被他认出真面目。
“你有些面熟。”程保良疑惑地皱起眉头。
田幼薇的心都拧紧了,却听程保良大声道:“是了!你是白老师傅的侄儿嘛,难怪我觉得面熟,原来是长得像他!”
白师傅暗里翻了个白眼,长得像他?这小丫头哪里长得像他?
田幼薇则是看穿了程保良,什么面熟长得像白师傅,不过是初来乍到,担心站不稳脚跟,想和他们套近乎、抱团罢了。
就像当初他刚去余姚做监窑官一样,不声不响混到谢家的宴会上,再跑去和她爹套近乎。
于是她笑着附和:“对,我们确实长得像,好多见过我伯父年轻时样貌的人都说,属下和我伯父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就说嘛,哈哈哈哈!”程保良一手搭在田幼薇肩上,一手去搭白师傅:“下工以后我请大家喝酒?”
白师傅面无表情地扒开他的手,再顺带将他放在田幼薇肩上的手打开:“请大人还和从前一样,好好做个一身正气的官,有的人是不喜欢别人碰的,比如我白家人,个个如此。”
程保良看着白师傅冷峻的面孔,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而已,之后果然没有再和田幼薇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点完卯,大家各自去干自己的活,白师傅从田幼薇身边经过,淡淡地道:“你和我年轻时长得完全不像,以后也不可能相像。”
田幼薇:“诶?”
这是嫌她丑吗?寒碜着他了?
第444章 杂事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能一样?”
吃饭时,白师傅硬邦邦地甩了这么一句,田幼薇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她是没想到白师傅竟然还在意这个。
白师傅见她笑得开怀,一直平静无波的眼里悄然浮起一丝笑意。
田幼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有些不大敢相信:“师父,您是在逗我开心吗?”
白师傅僵着脸默了片刻,才不自在地看着远处嘀咕道:“年纪大了,喜欢看小孩儿笑。”
田幼薇备受鼓舞,邵璟说她喝那一杯酒是蠢,她承认自己蠢,可是,白师傅始终待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从前再怎么好,始终也觉着隔了一层。
现在他竟然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后辈来宠了。
田幼薇悄悄揪住白师傅的袖子,笑得眉眼弯弯:“师父,您待我真好。”
白师傅微沉了脸:“从今晚开始跟我学擒拿术。这是我专为你准备的,最适合力量不大、身形灵活的女子使用。你手上有力,威力更大。学会以后,谁再敢对你不利,一拳便可将他打死!”
田幼薇默默地摸摸鼻子,个个都在喊打喊杀……
忽然有人来叫田幼薇:“白管事,程主管请您过去议事。”
田幼薇匆忙赶过去,只见程保良坐在书案后方,面前放着几本画册,正是宣和博古图。
她只匆匆一瞥便垂了眼:“大人有何吩咐?”
程保良道:“我看你之前画的模具图,显然是个中高手,不如以后这些图都由你来绘制如何?”
田幼薇心里打起了小鼓,程保良熟悉她的笔锋画风,会不会认出她?
程保良见她迟迟不语,想到之前听说的她与李达之事,少不得以为她误会自己也是那无耻贪功之徒,微微一哂:“你若做得好,我便替你向上头请功,让你做我的副手。”
副手啊?
田幼薇眼睛一亮,问道:“做您的副手,能有什么好处呢?”
程保良失笑:“当然是工钱高待遇好受气少,我不在时由你做主,有什么好主意也可以稍许放手去做。”
只要足够小心,不是不可以遮掩笔锋画风……田幼薇沉吟片刻便欢欢喜喜地应下来。
程保良看着田幼薇认真绘图的样子,莫名觉得熟悉,仿佛从哪里见过这般身影、这般神情……
他沉思许久,眼前纤瘦的年轻管事竟然与一道身影重合起来。
田幼薇,那个对于制瓷一道颇有天赋的女孩子,绘图时也是这样心无旁骛,说起制瓷眼里便有光。
程保良突然道:“你认识田幼薇吗?”
田幼薇被吓了一跳,缓一口气才沉稳抬头:“经常听我伯父和小虫提起,但是没见过。”
程保良道:“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姑娘,只可惜是个女的,不然我非让她来这里发挥所长不可,若得有她在,我便省心省力多了。”
田幼薇有些好笑:“既然能用,哪管她是男是女?属下听闻她从前在余姚时也参与经营烧制瓷器,也没听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程保良轻叹一声:“那是她自己家的窑场,别人自然不能说什么,如今这可是官窑,烧制的是礼器,谁敢冒险?”
田幼薇手下一顿,心情沉重起来。
虽南北议和,时局仍未平稳,今上发旨重建礼制,并打算在今年冬至举行郊祀大典时使用新制的规范礼器。
事关国祚,没人敢冒险的。
但是邵璟让她来了,小羊也让她来了,白师傅一直这样护着她,还有那么信任她听她话的小虫,以及家中虽然抱怨不停却从未真正阻拦过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