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红光穿破天际映红海面。
一艘雄壮的大船停在海面上,桅杆上绣着“水师”二字的锦旗迎风招展,甲板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有长长的绳梯沿着船舷放到海面,将许多人接了上来。
有人大声喊道:“邵爷来了,邵爷来了!”
穿着郡王常服的小羊立刻从椅中起身,迅速迎了上去。
甲板上,一群彪形大汉围着芝兰玉树一般的邵璟,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狂热。
军中素来只敬有勇有谋、豪爽仗义的男子汉。
这个邵小郎,之前看他长得像朵花似的,都觉着他打球经商读书都可以,水下功夫和武艺怕是一般般。
却没想到最生猛最不怕死的就是他,他做的计策也是神了,仿佛知道对方会怎么做似的。
这样的人,怎么不叫人佩服?
小羊看着这一幕,前所未有的信心激荡着心胸,他欢快地大声喊道:“阿璟!”
邵璟闻声回头,笑着朝小羊走去,在距离三尺远的地方停下来,行大礼,大声道:“邵璟幸不辱命!敌首伏诛,现场砍杀乱匪四十一人,活捉七十六人,当如何处置,还请郡王爷示下!”
小羊严肃地道:“交给明州府衙处置,务必刨根问底,查出幕后指使之人,凡涉案者严惩不贷!”
待到众军士散去,小羊方换了关怀之色:“先去沐浴更衣,吃些东西。”
经过一夜激战,邵璟的身上脸上满是潮湿干涸了的血,那张脸再怎么好看,始终也没有干干净净受欢迎。
邵璟一笑:“阿秉和阿姝呢?”
“已着大夫救治过了,廖姑娘是溺水加惊吓,静养一段时间就好,田二哥……”小羊顿了顿,说道:“他听不见了。”
田秉被刘小幺从山崖上推下去,那虽是个斜坡,奈何坡长,下面又有乱石树枝,滚落下去之后撞到了头,耳道出血,听不见了。
大夫的意思是,倘是脑中有淤血,加以治疗或许会有散开的一天,若是耳膜已破,此生都难得恢复听力了。
邵璟收了笑容,眼里露出几分慌乱。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田幼薇、田父他们说这个事。
小羊看到他的神情,连忙保证:“田二哥是为了推行经界法才受此大难的,我一定会给他交待,也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
邵璟轻轻点头:“我先去沐浴更衣,再去看他们,稍后还有事要和您商量。”
小羊忙催促手下安排。
眼见邵璟大步而去,小羊有些沮丧地坐回椅中,心事重重。
殷善递一盏茶汤过去,轻声道:“此事办得极好,郡王爷为什么忧心呢?”
小羊苦笑:“我在想,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他对田秉报以重望,当初在田幼薇面前再三保证要怎么怎么样,现在却让田秉险些丢了性命,失去听力。
对于一个年轻的官员来说,大好前程几乎已经被毁了。
殷善道:“王爷是担心田县丞吧?依着小的看呀,田县丞天性乐观,未必就能打倒他。”
“也许吧,只能往好处想了。”小羊收了神思:“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殷善递过一封信件:“经查,此事与尚国公有些关联。”
小羊看完信,眼里浮起一层怒火:“来而不往非礼也,总要叫他晓得厉害!”
半个时辰后,打理得清清爽爽的邵璟走进田秉所在的舱房。
白师傅和廖姝都在,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田秉安静地睡着,身体蜷缩在一起,是挨打时保护要害器官的姿势。
“一直没醒?”邵璟看到田秉这个样子颇为心疼,二哥这几天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没醒过怎会知道他听不见?”白师傅暴躁地怼了一句。
邵璟不敢和白师傅对着来,索性静坐一旁守护田秉。
第396章 三毛
廖姝这些天也是受尽折磨,看着田秉就在身边,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邵璟贴心地取了一床被褥盖在她身上,再讨好地看向白师傅:“师父,给您添麻烦了。”
白师傅冷声道:“当初就该剁了那小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是谁的主意,把那小子放走?”
他说的是刘小幺。
“当初是廖先生、田伯父、我、阿秉几个人一起商量定下的,虽恨不得他去死,却觉着以当时的情况,安稳为主,死人始终不是什么好事,给家里带来的麻烦会很大。”
邵璟耐心地解释着:“况且此次的事与刘小幺并无太大关系,只凭他一人做不到这么大,他不过是块遮羞布而已。”
林元卿想要借机对付他、反对经界法的巨富官员想要杀鸡儆猴,不让经界法继续往下推。
没有刘小幺,还是会有其他人。
白师傅锐利地看向他:“遮羞布?阿璟你知道些什么?我帮了你们这么多忙,有些事是不是该让我知道?”
邵璟明了,白师傅的暴躁来源于这里——觉着自己尽心尽力教导几个孩子,大家都说敬爱他,却什么都瞒着他,只让他出力干活却不说实话,心里怎么能舒服呢?
“您随我来。”邵璟把白师傅请到僻静之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来,这件事和普安郡王那个老师也有关系了?”白师傅冷哼:“老而不死是为贼,嫉妒贤能更不是东西,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
邵璟道:“您已经帮我们太多,现下真没什么要请您做的。”
白师傅冷冷地看着他,不容拒绝。
邵璟举手投降:“好吧,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要求您,阿薇想进修内司官窑做事,您能不能护着她,给她捏个身份,再教她换妆?”
“我不会换妆。”白师傅没什么好脸色:“再说了,阿薇是谁?我很久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了,记性也不好。”
“……”邵璟沉默片刻,赔笑撒娇:“师父,师父,您就行行好吧,要是您让阿薇进去,我找工匠特意给她打造小炉小锅,无论您想吃什么,我都让人送新鲜食材进去,叫她给您现做。好不好?”
“好不好?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白师傅鄙视地瞅了他一眼,傲娇地走了。
“……”邵璟深呼吸,老人家都是对的,老人家都是可爱慈祥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家有三老三宝。
“阿璟。”小羊站在不远处叫他:“你刚才是要和我说什么?”
片刻后,邵璟将一只匣子放在小羊面前:“您大婚之时,阿薇送了您一套自己烧制的瓷器,我什么都没送。这是送给您的贺礼。”
小羊慢慢打开匣子,随后看着里头叠放整齐,略有潮湿的银票怔住了。
乱匪要求用十万两银子赎回田秉,其中一半要求通兑的银票,一半要求现银。
如果他没猜错,这匣子银票应该就是那五万两通兑的银票。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小羊将匣子盖上,郑重地看向邵璟:“我知道你们已经没钱了,抵押了房子和铺子,很多钱都是从吴家、番商那里借来的。你给了我,拿什么去还?”
邵璟自信地道:“生意一盘就活了,我既然敢给您,自是有所打算。您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总不能用王妃的嫁妆。”
后头一句话打动了小羊的心。
他沉默地拨弄着匣子,他虽性情温和厚道,却不是愿意被人左右的性子,他有他的志向和坚持。
王妃来自大家族,嫁妆丰厚,从小被捧着长大,性情是骄傲了些。
他若用她的嫁妆,便软了一截,如今阿九越来越不安分,用度越来越大……
田幼薇在王府受到冷遇,田秉因推行经界法险些送命,邵璟却把所有身家尽数托付于他,甚至为此欠下巨额外债。
这份信任和情义很难不让人动容。
邵璟安静地吃着如意端上来的面条,面是船上的厨子煮的,手艺不咋滴,都坨了,他却一点不嫌,吃得很香。
“这么难吃,居然也能吃下去。”小羊鄙视他,语气比从前更加亲昵。
“因为太饿了,饿过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贵,死过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宝贵——但是迟了,死了就是死了,没得后悔药吃。”邵璟调侃地笑着,意有所指。
小羊敏锐地道:“你想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