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比起柜子里的那些,这架模型机太旧了、除了观赏没什么特殊的功能,在市场上早就被淘汰了。
焦丞不厌其烦地摆弄着它,这是他第一架亲手组装的模型,在初三的暑假。
他曾经想过,要把它送给最喜欢的人,然后共度一生。
手机提示音忽然连翻响起,焦丞的思绪被打断,赶紧拿出一看,2G网太卡,前几分钟的QQ消息现在才跳出来,全是白掣。
白掣: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白掣:到家了吗?
白掣:我看到杂志上的新配件了,你喜欢吗?你喜欢我给我爸打电话,他肯定有渠道拿到新的。
白掣:对了,怎么听说你下午填了一张表去我妈办公室了,你填了什么啊?我怎么不知道?
躺倒在床上,盯着头顶上的灯,白色罩面渗着一片黑色,也不知道是钨丝融化,还是夏天躲进去的小飞虫的残骸。
焦丞翻了个面,拉了拉腰间微微卷起的短袖,他点出熟悉的对话框,反复地看,反复地看。
他常常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白掣?
是因为高一那天吗?
学校礼堂里,所有新生拘束地四处打量,礼堂有一个侧门,很窄,正好开着一条缝隙,焦丞就坐在旁边。
二中是一所好学校,但并不是最好的,因为物理卷子选择题涂错了答题卡,仅仅差两分,他与一中失之交臂,焦建翔很生气。
但焦丞也没办法,物理考试的那天下午有一场航模观赏赛,为了能赶上,他硬生生提前了半小时交卷。
或许有失必有得?
这样想着,闹哄哄的礼堂渐渐安静了,校长走上了讲台,清清嗓子,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同去年一样的欢祝词,焦丞有点困,昨晚琢磨新配件太久了,凌晨两点才睡。
正要眯上眼睛,突然感觉侧门的光被挡住了一部分。
“同学,同学……”
声音很清亮,带着少许变声时期的沙哑,焦丞艰难地睁开眼睛。
姣好的面容,真好看。
“同学,帮帮忙呗。”那人压低声音说。
焦丞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
“我和高二的约了打篮球,这门一开就有声音,你帮我用脚撑着一点行吗?就一会会。”他小声地拜托着,见座位上的男孩不回应,才又凑近了些:“你也是一班的吧,我也是,其实班主任是我妈,千万不能让她看见我偷溜出去,拜托了,之后我请你吃饭。”
这人皱起眉梢时分外俊俏,焦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点了点头,伸出腿帮他撑住了门。
那人很惊喜,猫着腰挪着走出去,走到一半他忽然直起身子,扭头用唇语道:
“谢谢你。”
有时候的相遇很简单,很离奇,它像是手持胶片相机,“咔擦”一下,定格,定格,然后镀上经年不久的滤镜。
眼前的男孩融化在九月夏末的草籽里,带着少年生涩的清香,混合着蝉鸣,摇摇晃晃,仿若盛满漫天柳絮。
焦丞想起了他第一次在草场上看飞机的场景,那时候他只要抬头,天空就会装进眼睛里,而此刻, 这个少年,他好像天空一般,蔚蓝、自由、美丽……
有失必有得,或许就在这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蔓延,到了后来焦丞开始想不起自己那一刻的情绪,只要和白掣在一起,他就觉得世界鲜活起来,即便这种憧憬暗暗滋长,在某一个瞬间,漫山遍野,变成“喜欢”,变成“爱恋”,变成俗不可耐的“单相思”……
偶像剧里把“一见钟情”捧得高不可攀,语文老师会说《西厢记》,会说张生和崔莺莺,可是焦丞知道,他的“一见钟情”是第一眼的固执,是冲破性别的一次选择,是无知少年的牢笼。
焦丞又翻了个身,房门外妈妈催他出去吃饭,将手机塞进床头,便走出了房门。
第二天去学校,他带了大麻袋,因为不再住宿舍的原因,要把东西都带回去。
今天的课很多,再加上老师拖堂,几次白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来找他。
第八节 课下课,焦丞去了宿舍,这时候宿舍一般没人,大伙儿都去食堂抢饭吃了,焦丞收拾到一半,手里的东西忽然被抢走。
白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门口的光被挡住,男孩的脸忽明忽暗,焦丞夺过他手里的东西,继续收拾,“你快去吃饭吧,再晚一点荤菜都被他们抢光了。”
白掣没说话,径直坐在焦丞的床上,脸上带着少有的愠怒,“你现在什么都不跟我说了,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哥们儿了,我妈说你还报了飞行员选拔,那么多小秘密。”他嘟囔着,提到“哥们儿”时,声音明显降低。
焦丞:“不是秘密,我上学期就跟你说过了。”
白掣挠挠脸:“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啊其实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但是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了。”
把牙刷杯都放进洗脸盆里,宿舍的窗户很小,霞光顺着百叶窗透进洗水池,就连牙刷杯都闪闪发亮,焦丞的手一紧,几乎脱口而出:“那回答呢?”
“什么……”白掣躲开眼神。
焦丞:“我的告白,我说喜欢你的事!”
语气太过激动,说完焦丞觉得羞愤,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烫,明明是单方面的告白,却怎么都有了一丝绑架的意味。
“焦丞?白掣?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不去吃饭吗?大鸡腿都快没了。哦哦,我想起来了,焦丞以后不住宿舍了,你们这是在收拾东西吗?”吃完饭的舍友推开了门,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焦丞拿着东西就跑了,因为焦建翔加班,妈妈不会开车,他只好拖着一麻袋的东西去挤公交,即便天天体能训练,也不怎么好拿。
在公交站台坐下,焦丞喘了口气,频频回想起刚刚的失态,有点懊恼。
“阿丞!等等我!”
远处的少年逆光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额角淌着汗,公交车正好也到了,等不及焦丞作出反应,白掣已经上了车,给他投了币。
两人并排坐着,谁也没有讲话。
到站,下车。
焦丞还要步行十分钟。
白掣站在他的左手边,两个人拎着同一个麻袋,在夕阳的余晖中走着,街边的柱子交融着各色的光,影子投射在地上模糊一片。
焦丞开口:“刚才对不起,你忘了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白掣没有说话,拎过大麻袋,企图一个人抱起来,最后反而自不量力地往后倒去,焦丞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他,两个人就这样直落落地摔在水泥地上,很疼。
焦丞抬起眼睛,白掣也看着他。
像偶像剧一样,两个人互相对视,暗流涌动,冥冥之中……老天都在助力。
白掣忽然移开视线,瞥向其他什么地方,顿顿道:“那我们在一起吧……你说的,我…接受了。”
嘴皮微微抖动,耳畔止不住鸣叫。
那一刻,焦丞的心飞起了。
像是有千百只飞蛾从他的胸膛飞涌而出,漂浮着上升,飞向无边的天空,无边的晚霞中。
他傻傻地笑着,傻傻地笑着。
可是,焦丞却忘了。
飞蛾扑向的不是天空,是火。
第24章 回忆篇:少年与天空(二)
“焦丞!听说你初选过了?什么时候复选啊?”
“是不是视力测试就会淘汰好多人,听说进复选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
“选上要参加高考吗?是不是以后就是开飞机去战斗了啊。”
“焦丞……焦丞……”
焦丞坐在位置上,耳边是同班同学的各式盘问,明明他只告诉了白掣一个人,不知道其他人是从哪里听说的,一回来就逮住他问个不停。
“你们让让,让让……”人堆里突然挤进一个人,他今天穿了白色阿迪卫衣,干干净净,衬得格外白/皙,“阿丞,体育课要上课了!我让大刘他们抢了场地,再不去就轮不到我们了!”
说罢,白掣拉了焦丞就跑,两人在走廊里飞奔着,焦丞侧头看去,所有窗外的建筑都一闪而过,拉成一根绵延不断的线,闪闪烁烁,忽然他产生了一种私奔的错觉,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到不能自已……
白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初选过了太高兴,范进中举了?”
焦丞笑着摇摇头,扑到他身上去挠,“我过了初选是不是你跟别人说的!老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