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煌起身离开寝宫,负手站在檐廊下怔怔出神,不期然想起阎君的话——“她本就不在六道之中,魂魄自然不在地府。”
她是因为被夙天纵取了灵识附在九叶金芝上才成了妖,本体并非妖类,不在六道之类,又是什么身份?
遥想当年,小妖怪还是常曦的时候,当年的耀帝千里迢迢为储君求取,总不可能是慕少女美色,定然另有原因。
到底是为什么呢?
“春宵苦短,阎郞竟浪费大好时间在此对月出神吗?”女子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
阎煌回头,便看见一身青衣的风烟波负手走了过来,她甚至未曾绾女儿家的发髻,而是随意用玉带将头发缠成一束,看起来英姿飒爽,与醉风楼中颠倒众生的风楼主判若两人。
“你不也一样。”
“怎会一样?我一无美人在怀,二无良人在侧,便是回去也不过孤枕难眠。”风烟波在他身边站定。
阎煌瞥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说:“我瞧你这些日子与獙老出双入对,怎么,是嫌他年岁过大,还是觉得上古神兽辱没你鲛族的身份?”
风烟波啐了声,“他?”
阎煌但笑不语。
“阎郞莫要寻我开心,”风烟波眺望远方,“奴家心所惦,旁人不晓得,阎郞还能不清楚么?”
顿了顿,她拧眉道:“如今连小娘子都回来了,澜恭为何没有回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平安是福
第72章 心事
“我去地府寻她的时候,阎罗说她非六道中人。”
风烟波乍听意外, 再一思量, 又觉得似是在理, “这就难怪,前朝太子非要将她留在身边了。”
一语中的。
阎煌沉默许久,没有开口。
风烟波侧目看他,只见月色之下原本清俊风流的公子哥儿不知何时竟瘦了这许多,棱角分明起来, 竟与她印象中的阎郞有了三分不似。
想必,她适才所说的,阎郞也已经想到了。
“有件事我十分在意,你可替我向獙老问问。”
“什么事?你且说。”风烟波一口应下, 也没觉得向獙老问话, 为何要经她转口?
阎煌说:“每夜子时, 微微周身都会有光包裹,持续时间不长, 但夜夜如此。”
“光?待我找那老顽童问问, ”风烟波似笑非笑道,“夜夜如此,这话听着可真叫奴家脸热心臊。”
阎煌睇她一眼, “能让你心臊的人怕是还未出生。”
醉风楼的风烟波那可是见过大世面,出了名的处变不惊,害臊?不存在的。
可风烟波却自嘲地笑了笑,“那话怎么说来着, 未到伤心时而已。”
阎煌敛了神色,长眸微垂,“总之此事多有拜托。”
“我风烟波行事,阎郞你就静候佳音即可,不过,”风烟波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一丝正色,“此前朝堂之上,那群老东西的话你可往心里去了?”
“联姻之事么。”
“嗯。”
阎煌冷笑,“我连这王位都不想要,难不成会为了守一个王位而娶个陌生女人为妻?”
“话虽如此,在其位谋其政,你到底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若是对麓林的示好视而不见,难说后头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朝堂之上都是些仗着在位多年、对你初登大寳的皇帝指手画脚的老狐狸,你能全都置之不理?”
阎煌前脚刚带君微回宫,那群老家伙后脚就上勤政殿等候面圣,嘴上说是大局为重,事实上就是担心翼族卷土重来,再次兴起月前的血雨腥风来。
任何人,一旦坐上了高位,就开始对跌落惴惴不安。
这道理风烟波都懂,阎煌怎可能不懂。
朝中老臣并不想前朝太子复|辟,届时对依附先帝的事问罪下来,满朝文武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们当然是宁可息事宁人,只求保住现世太平,至于先帝的皇位得来是否光明正大,这中土王族到底应该姓慕容还是苏,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们要的不过是官爵俸禄,保他们不变就是。”阎煌冷声,“至于我的事,谁也休想插手。”
最后几个字说得森然,连风烟波都不由一凛,只觉他周身泛着煞气,招惹不得。
尽管跟了阎煌多年,她也确实时常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归根究底,她是怕阎煌的。事实上,但凡见过这位魔尊在西荒大开杀戒模样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阎郞可是已经有打算了?”
阎煌“嗯”了一声,再开口,那森然的语调登时松弛开了,“得等一等微微,给她点时间熟悉。”
熟悉他,也熟悉这个王宫。
待阎煌返回寝殿,风烟波还站在檐廊之下,许久未曾离去。
遥想当年她刚从景都离开,身陷歹人之手被阎煌救回来的时候,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那个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登临至尊之位?她不过是感念对方曾施以援手,又看中他一身修为天下无双,能帮她从污泥之中爬上来,有能力成为澜恭的耳目罢了……谁曾想,竟就成了阎煌的左臂右膀,却丢了澜恭的消息。
真是……世事难料。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人家寝殿门口晃来晃去做什么?”少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风烟波一抬头,就看见獙老蹲在屋檐上,正探头下来张望,一张完全看不出年纪的脸映着月色,眼底有光,身侧被月光勾出一道白边,宛如自带的光辉。
“你还不是大半夜瞎逛。”
獙老自檐上跃下,正落在她身侧,将手抄在袖笼里,哼道:“我族素来夜行,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我是孤陋寡闻,不如您老活得久、见得多。”风烟波顺势问,“那我倒有两桩事想向您请教。”
獙老一脸受用,“说来听听。”
“其一,这世上不在六道的生灵有哪些?”
獙老一拍胸脯,“老夫便是。”
上古圣兽跻身于天地,应天运而生,无生死、不入轮回,自然不在六道之中。
风烟波点点头,“没了?”
“当然有,”獙老语气突然郑重,“还有远古诸神……我说的可不是如今九重天上那些个新官上任的。”
“……你说龙凤双神?”
“正是。”獙老难得如此正经,甚至双手相拱以示敬畏,“只不过神隐已久……丫头,你问这些做什么?”
风烟波藏起眼色,又问:“不都说当年神魔之战,为封印魔神,龙凤双神以身相殉,龙神化为嬛海,凤神化作琅山,既如此,双神就再不可能重生了吧?”
“神之所以为神,就因为他们应天地造化而生。”獙老缓缓道,“天地造化又怎是我等能看得分明呢?该回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归来的,老夫……也已经等候千年了。”
他说完,许久未听风烟波再开口,侧目看她,才发现她眉间拢着愁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事可忧心!”
风烟波轻笑,“凡人一生百多年,在你看来不过白驹过隙,于我们而言的千钧重担的,于你不过弹指可为——你自是不懂我的愁。”
听起来是奉承,可獙老却觉得听着一点也不舒坦。
“你怎知我不懂,说来听听。”他一撩衣袍,在长廊边坐下了,“当初在琅山,小君君最爱拉着我唠嗑,一说就是一宿,说得老夫困得眼皮都分不开,她还兴致盎然。”
风烟波想象着那副画面,不觉好笑,“你倒真是宠她。”
“也不知怎地,打夙先生……不对,慕容鲲将她带回琅山,甚至是她尚未幻化人形还是棵灵芝草的时候,老夫就对她有天然的好感,说也真是奇了怪,这千年来能令老夫有这种感觉的,拢共也就两人罢了。”
“两人?除了小娘子,还有谁?”
獙老突然噤声,不说话了。
风烟波是何等七巧玲珑心,顿时察觉异常,不由多看他一眼,才发现这老顽童耳朵根全都红了,目光闪躲竟是不敢瞧她。
醉风楼里,她可是见多这神色,心下又是惊讶又是莫名。
“喂,”风烟波俯身,凑近少年眼前,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瞅着他,“这第二个人,该不会是指我?”
獙老朝后一仰,差点没翻过去,勉勉强强从她面前弹开了,“开什么玩笑!你这野丫头,怎的没大没小,在老夫面前也敢没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