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郞!”风烟波惊呼。
可是,阎煌却从君微的身体里径直穿了过去,他骇然回头,再伸手,仍旧是虚无。
悬浮在空中的君微,像水中月、镜中花,虚无得只剩一团光影。
“别试啦,覆水难收,”君微歪过头,一双大眼睛眷念地看着他,像是想最后记得他的模样,“大狐狸……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真好看,我原想就这样看一辈子的,可惜……”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微,到语末几乎像要被吹散在风里。
突然,一道血光迸起,自下而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夙天纵。
他站在一个诡异的图腾之中,无数条血色的线从他的四肢躯干迸出,与地面地血色图腾相互交织,画面诡谲得让人心生不安。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风烟波恨得牙痒,恨不能一剑将罪魁祸首劈成两半。
獙老却惊愕得睁圆了眼,“他想硬来,这可是要遭反噬的……”
“硬来什么,反噬什么?”风烟波几乎暴躁地推搡着少年的肩,“臭小子你别神神叨叨的说一半留一半!”
獙老也顾不上一把年纪被说成“臭小子”,一拂衣袖,身子一轻,便化作狐面羽翼的神兽模样,飞上了勤政殿殿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獙老金色的眸子看向被红线所覆盖的夙天纵,巨大的羽翼扇起的风,将红线吹得似散非散。
夙天纵面色仍旧森冷,可双目却是猩红,死死盯着已经快要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君微,“我怎知她痴傻至此!”
天下苍生、人间正道,不过是说给人听的堂皇道理,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谁还不是把自己的命放在最先?
不应如此吗?
“她这痴傻不也是你教出来的!”神兽的厉喝带着雷霆之势,竟将那些盘旋于周遭的妖鬼瞬间呵退丈余,“当初在琅山是谁日日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今,她倒真真做了堂堂正正的人,可你呢?灭绝人性,步入歧途,枉为人师!枉为人!”
夙天纵一言不发,将上古神兽的斥责照单全收。
那些猩红的线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抽走了些什么,而后仿佛有了灵性般,伸向君微。
阎煌下意识地要阻拦,却听獙老低道:“莫要阻拦,让他试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线包裹着已近虚无的君微,似将什么东西从夙天纵体内运输给她。
“那是什么……”
“是曾被杀阵收集的生灵,”獙老说着,一翅膀扇飞了几个不知死活、凑上前来试图浑水摸鱼的杂兵,“他想用它们把小微微替换出来,只是代价是——”
未等獙老把话说完,那些将要把君微裹起来的红线却突然全部崩开了。
断成了一丝一缕,散落遍地。
“我不要!”君微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响在众人耳边,“我不要任何人的命来交换我的,先生,人生而平等——这是你教我的。”
随着红线的断裂,夙天纵向后连退是退,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双手撑地,跪在殿顶,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君微,苍白的嘴唇边挂着暗色的血。
“先生的话,君微一句也未曾敢忘。也盼,先生你能……记起初心。”
君微最后看了夙天纵一眼,转过脸看向阎煌,然后慢慢地歪过头,笑了。
那个笑容,一如在琅山脚下的月夜,裹着头纱的小姑娘从大水缸的后面探出头来,乖乖地冲着他弯起眼来,是讨好的,乖巧的,怕被辜负的笑。
她怕黑,怕鬼,怕疼,怕死。
更怕被人丢下。
这样胆小怯懦的小妖怪,总想着找个人跟着,先生不在,就跟着他……
可他也好,旁人也罢,却都没能护得了她。
反倒,被她所护。
以细弱的身子,以微薄的修为……
一道强光,刺得众人不由都闭上了眼。
等再能视物,只看见整个宫城的上方都飘浮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细微的,像萤火虫的光。
光落在风烟波的脸颊,划出的刀口渐渐消失了。
落在通往勤政殿的道路上被夙天纵剥夺了神识的宫人身上,他们缓缓睁开了眼。
落在因为混战而身受重伤的士兵们身上,伤口便奇迹般丝丝愈合起来……
就连枯萎的花木,也在这星光的滋润之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枯木逢春。
起死回生。
长庆城的一切,似乎都被治愈了。
只有两个人例外。
勤政殿顶上的夙天纵,犹如被抽走了所有灵气,面色灰白,唇无血色,雪白的长衫前襟染着吐出来的血渍,单手撑地,几次想站起身却最终只能维持着跪姿。
直到獙老化身人形,单手将他搀起。
两人抬头,正看见阎煌正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月光皎皎,照在他的掌心。
那是块好玉。
此刻,玉的中央裂开了一道缝。
“阎郞,这是——”风烟波一把扶住阎煌,目光惊惧地扫过他和玉佩。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清楚,这是他的妖魄啊!
作者有话要说:莫怕,大狐狸说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那小微微就死不了
嗷
第65章 信命
「是日,山河屠戮, 百废重兴, 尽在朝夕之间。亡者死而复生, 枯木二次逢春,更有龙凤诸神觉醒之异相。是为,新帝即位之吉兆。」
——帝记
*** ***
长河落日,余晖将人影拉得细长。
河岸边,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连, 看起来就像手挽着手。
咕噜噜。
饥肠辘辘的声响。
阎煌回头,正对上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眼神,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双手捂着肚子, 头一歪, 笑问:“还要走多久才能进城呀?”
“饿了?”
“嗯……”将乾坤袋伸给他看, 君微眨巴着眼,“带出来的干粮都吃光光了。”
阎煌上下打量她, “个头不大, 食量不小。”
“琅山灵气充沛,不觉得饿,来人间才发现一顿不吃饿得慌……”君微揉着饿瘪的肚子, 可怜巴巴地问,“要不然,抓条鱼烤来吃一吃,好不好呀?”
“问我作甚?”阎煌挑眉, 手中扇子一摇,懒洋洋地反问,“难不成还指着本少爷替你捞鱼?”
君微撇撇嘴,捋起衣袖,从乾坤袋中放出机甲兽,踩着河边的石子小心翼翼地往河滩走。
阎煌也不催她,闲闲地摇着扇子作壁上观。
夕阳余晖给河面铺上一层金色,也给娇小的小妖怪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他忽然有些疑惑——
初遇搭伙赶往长庆的时候,小妖怪是这个样子的吗?眼神清亮,笑容无邪,对他的欺负逆来顺受,乖得叫人舍不得下重手。
那时他有注意到这份不舍得吗?
小妖怪脱了鞋,赤脚走进河里,雪白的手腕脚腕沾了水,细得好似一折就断。
这样弱不禁风的小家伙,他是怎么舍得使唤她做这做那的?
“啊!”一声低呼,君微背对着他,低下头。
阎煌未及多想,人已轻身入河,将小妖怪抱上了岸,这才发现她的手指头破了。
属于九叶金芝的妖气顿时弥散出来,惹得人心神激荡。
阎煌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初逗弄她,带着她,不过是因为觉得她的本体或许有用。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完全忘记初衷了的……
以灵气封闭住她的伤口,阎煌冷着脸,轻嘲笑道:“芝麻大的口子,有这么疼?”
君微眼泪汪汪,弱弱地说:“真的疼。”
真是……娇气的小妖怪。
阎煌随手丢了个东西给她,她手忙脚乱地接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居然还有糖丸!大狐狸,你真好。”
余光看见小妖怪欢天喜地地剥了糖纸吃,阎煌已飞身跃居河边大石上,定睛片刻,指间的石子飙出——
一条鲤鱼很快便翻着肚皮浮上河面来,被机甲兽摇着尾巴叼上了岸。
阎煌返回岸上,正落在为他击掌的小妖怪面前,她翘着受伤的那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啪啪拍着,“大狐狸,我就知道你可以的,那个……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忙生个火可好?”
……
篝火边,阎煌隔着火光看向猫儿似的啃着烤鱼的小姑娘。
“……你要吃吗?这半边我没碰过,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