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刹住脚步,一眼看见了已被重重包围的小妖怪,顿时心头抽紧,连身后夙天纵的进攻也顾不上管,飞身掠向半空。
夙天纵的掌风,紧随其后。
强烈的冲击,令阎煌向前一踉,嘴角沁出血来,可身形却未做任何停留。
金光凝在掌心。
他所经之处,非死即伤,无人能挡。
可是,源源不断的妖魔和羽人如闻到血腥而来的野兽,在升仙的诱惑之下,根本连畏惧为何物都忘之脑后,前仆后继地向着中心扑来。
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阎郞!”风烟波杀不进最内层,渐渐的,已经看不见被包围在中心的阎煌和君微。
而阎煌,也已经听不见也看不见除了君微之外的任何东西。
除了不断地斩杀,他再也无暇分|身做别的。
“微微。”
“微微!你能听见我吗?”
能。
可是,她无法说话。
君微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剧烈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她的身体,朝四面八方,想要将她彻底撕裂。
她怕疼,怕死,更怕孤独。
她真想重新回到琅山山顶的白梅树下,做一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用做的灵草。
这样,先生就永远都是那个白衣胜雪、心怀天下的仙人。
这样,大狐狸就不必为了她而浴血受伤……
她听见外面的厮杀,也听见阎煌愈发粗重的喘|息。
一切终究还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夙天纵会把杀阵的引信放在自己身上——他明明嘱咐她回琅山的。
可是,先生终究是先生。
他心知肚明,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他吃定了,她一定会巴巴地送上门来。
从一百年前开始,直到如今,她……一直都是先生手中的棋子,进退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偏生她没那份自觉,步步走向死局。
自己死也便罢了……如今还拖累了大狐狸。
耳边又传来妖鬼的呼喝,她听见阎煌低沉的呼吸声,烦乱如麻的心底浮起一个念头。
像一道光,让她终于看见了出路。
阎煌一刻也未曾停下杀敌,纵然有千千万万的妖鬼,只要他不停下,总有杀尽的一天——
可是突然,眼前的光芒大盛,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上了眼。
等光芒散却,光茧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盈、透明得几乎快要捉摸到的君微。
她的头发与衣裙都飘浮着,肌肤发着淡淡的光,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包括阎煌在内,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异香。
如同一只小手深入心脾,挠心挠肺。
原本成竹在胸,袖手旁观的夙天纵,直到这一刻才骇然色变,“微微!休得胡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问了自己大概一百遍吧
我为啥要写仙侠……
第64章 妖魄
剧烈激荡的妖气,就像往兽群里泼了一盆新鲜血液。
罂|粟般致命的诱惑。
就连阎煌都感觉到神魂在刹那间被拖拽得移了位, 更何况那些修为本就一般般的羽人和魔兵?
抢夺她!
吃了她!
咆哮声不绝于耳。
身为半妖, 阎煌本能地受到了九叶金芝妖气的诱惑, 心神不稳,又见小妖怪的状态有异,情急之下捏指成刃,生生刺伤了自己的左肩。
凌厉的痛感,将他的意识重新拖拽回来, 他试图去抱住君微,可是手还没有碰到她,就被她周围的强光所灼——
其他垂涎于她的妖魔也是一样,不得近身。
“小娘子竟有这般本事!”风烟波感慨。
“这算什么本事!”獙老急到跳脚, “这是寻死!哎哟哟, 这都造得什么孽……”
“什么意思?”
“小君君这是要拿自己的命来给夙先生赎罪啊!以她九叶金芝之身, 神魂精血一并融入这法阵之中,相当于逆转了整个阵法, 或许真能起死回生也未可知。但, 但她自己——”
獙老终于忍不住,扯起嗓子朝勤政殿的方向吼道,“夙先生, 老夫念在与你几百年的交情,跟着小君君喊你一声先生,你可莫要以为老夫真站在你这一边!这杀阵本就是上古禁术,有史以来但凡用过的人没有一个善终!你如今自己作死, 却要害得小君君魂飞魄散,天底下的事从来讲究一个因果报应,她一个小姑娘什么错也没有,你怎忍心看她替你去背这黑锅!”
看见君微的反应,夙天纵面上的淡定本就已经裂开了缝隙,又听闻獙老这番话,心知自己的判断没错了——这丫头,当真打算牺牲自己,也要与他为敌?
“君微,”夙天纵跃上勤政殿殿顶,与她对视,“你现在收手,我或可考虑放过他们。”
光太亮了,以至于君微的神色并不清晰。
但声音,倒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杀阵一起,无可回头。”君微语气很淡,只隐约听得出些许自嘲,“先生还当我如当初一样好骗吗?”
夙天纵手指紧攥,“……便是如此,我也自有法子保你性命!”
“怎么保?像百年之前一样,将我的灵识投入其他灵物之中,再送入琅山以仙灵之气温养,等到自己修成妖身……再然后,像如今这般,重蹈覆辙吗?先生……或者说,太子殿下?”
对于前朝太子与常曦之间的纠葛,在场众人,包括阎煌和獙老、风烟波都只知一二,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但这三人皆是人中翘楚,一点即通。
百年前葬身于火海的公主常曦,和百年前突然被慕容鲲带回琅山抚养成人的灵草小妖……这其中的关系,已不需君微再说得更明白。
电光火石之间,阎煌已然明白了自麓林归来之后,小妖怪数次的欲言又止,是为何故。
她竟就是遗忘了过往的常曦。
前朝太子妃。
当今天子求而不得的意中人。
被天下妖鬼垂涎的九叶金芝。
无论哪种身份,对一个刚刚入世不久、不谙世事的小妖怪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重,偏生,她身边无人能说,唯一亲近的人是他,却又碍于与苏印的那层尴尬关系,无法说出口。
这些日子以来,这曾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
最让他揪心的是,她所承受的一切,他全然不知。
“微微,你先下来,我们从长计议。”阎煌难得用这般几近哀求的语气和人说话,不带半点指使、没有一点点居高临下,“有我在,你不会死,你相信我。”
君微稍稍低下头,看向对自己张开双臂的大狐狸。
她好想就这样卸下全身力气,跌进他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做一个梦,再也不管外面什么腥风血雨,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无辜……
反正,天塌下来有大狐狸顶着,不是吗?
可是她做不到。
“大狐狸,”她声音软糯糯的,一如刚从琅山出来的时候,初次见他那般不设防,“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可是,如果我不死……会有更多人死。而且说出来你别笑我,我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本就有我的错。”
若是,百年前作为常曦的她,能早些体察到苏将军的真实感情,早点划清界限。若是百年来,作为金芝小妖的她,但凡机灵点、敏锐些,早点察觉先生的企图,早些劝阻……
这一切或许都可以避免。
可惜没如果,他们这些人已经一步步地走到今日这般局面,再无回头路。
见她不语,阎煌压抑着急怒,低呵:“杀阵是夙天纵所布,人是他所杀,百年前的血案是苏印犯下的——这一切与你何干?你不过区区小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有什么本事祸乱天下!赶紧给我下来,别逼我亲自动手!”
语气狠厉,可君微却听笑了。
这才是她认识的大狐狸呀!
“大狐狸……阿煌,”她轻轻笑着,第一次唤出记忆深处的那个称呼,“苏将军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别再拿陈年往事自我折磨。至于,我欠你的债……这辈子怕是还不了啦,下辈子如果我还能修成人,你记得来找我讨债,我怕是不能记得了。”
“谁要你的下辈子!债不还清,谁也不准让你死——”阎煌说着,两手掌心团出金焰来,人已腾身向上,竟真打算亲自把小妖怪给拽回来,尽管,多少前车之鉴已证明这一招不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