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敏是素来冷峻的大哥,宝贤是洁身自好的雅人,载绵在外面酒场学来的段子也不合适拿来说笑,既然不是叫条子吃花酒,三人就像自家兄弟一样吃了顿难得清净的家常便饭。
席间载绵饶有趣味的提起万岁爷胞弟载涛,说约了改天去马场看载涛相马。
这载涛简直是伯乐转世,无论欧洲马还是亚洲马,打眼前过就能断年龄,看一眼就知这马的特长和作用。
载涛跟载绵是平辈载字辈,载涛这个人是个马痴,品性来说没什么蝇营狗苟的功利心机,两人平素走的也算近。
载绵便问善敏和宝贤要不要一起去,宝贤带着他的雅正招牌脸笑而不答,善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摇头调侃他:
“有伯乐有良驹,却向何处施展倒是个需花心思的事情。”
婚后年余,宝贤少有机会见到善敏,此时感到善敏眸子暖暖的望向他,便回了一个端方的笑。这蜻蜓点水的笑一下子让善敏脸红到耳朵桌下覆在左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
载绵又在倒酒,善敏未拒绝,宝贤见他饮的急,忍不住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就含蓄的触了一下他的臂腕,探询的望过来,那眸子里的星辰皓月一如既往的带有一丝意味难明的温柔,落在人心底,似春风万里又雪落无声。
再看时,宝贤已缩回手低垂下眉目瞧不出情绪,只借着端茶饮茶的动作,余光瞥向载绵的方向,心道,载绵可别看出什么。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善敏心里疼到撕扯着,恨不能当下就不管不顾揽他入怀,把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化做密密绵绵的吻印上他的每一寸肌肤。若不是有酒杯压着,只怕就唤出那刻在心底,藏于齿尖的名字。
可是不能,对面还坐着载绵。缓了片刻善敏看似随意的调侃载绵:
“几时娶亲啊?可有看中谁家的格格?”
载绵学着他的语调朝宝贤道:
“几时我可以做舅父啊?”
宝贤低头掩住口轻咳一声。
善敏岔开话题对着载绵:
“你几时约的载涛?我若有空便一起吧。”
从宝贤府上出来,行不多远善敏的车半路转了个弯,朝胭脂胡同去,他并未叫上载绵。
不多时,在胭脂胡同的莳花馆旁一处轻吟小馆停住,随从很有眼力见的观察后善敏下车径自走进去。
王府的轻便马车掉头停进暗色中。这种地方不似勾栏院,吟诗作画唱曲儿多些,姑娘小倌儿们都极有素质,客人非富即贵还得是风雅之人否则恕不接待。
善敏偶尔也来这样的地方,他前几年娶进门一房汉军旗抬了旗的侧福晋,几年府里一直不咸不淡的,也没有子嗣动静,他倒并不着急的样子,回绝几拨劝他娶福晋或者纳妾的好意。谁也猜不透他心思,朝堂上也没有明显的朋党派别,一直是鹤立鸡群又遗世独立的做派,家世背景摆着,旁人觉得他清高倒也耐他不得。
迎接他的是轻吟小馆的妈妈,一番寒暄,妈妈唤来新挂牌的竹芫小公子便得体的消失。回廊那头走来一个素净的小倌儿,看着十来岁的样子,眉眼精致脸素着只擦了些香粉和口脂,皮肤粉□□白,单薄的肩膀挑着一袭春水绿薄纱罩袍透着内里月白绸衫裤影影绰绰,借着灯看去,我见犹怜的模样。
淡淡飘着香气的竹芫小公子也不多话,浅浅道个安,坐定后原想就着手上的琵琶弹一曲,再看一眼善敏,思忖片刻起身朝琴桌走去,一曲‘清夜吟’,和着月色倒是应景。
善敏闭着眼,脑子飞快的转,眼看仗就打进皇城了,翁同龢李鸿章每天剑拔弩张也没个好主意。
载绵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九层妖楼的打算肯定皇上是不可能公然应允的,就不知是不是可以找个由头前去镇妖降魔。
如今各地战事吃紧,能调遣的只能是部分西北地方军,地方军成分复杂,湘军已经雄踞成势,若过于依仗地方军只怕百密一疏酿成另一桩祸端,他得劝载绵再斟酌不可鲁莽行事。
或许找个由头让载绵去实地看看,但王公贵胄无诏不能出城40里,否则割爵削俸是小,严重了前程尽毁也说不定,如今皇上和老佛爷都是阴晴不定的心思,最好避着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算了不想了。深吸几口气他总觉得这个竹芫公子那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说不上来的怪,什么香这么让人烦热。
定了定神善敏的思绪又回到这些□□堂上那点儿事。国库空空不是说说的,如今连几万两都拿不出来,加之每战必败如鲠在喉,填充国库括充军备,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皇上只会对臣子们施压撒气,已经不能再强征赋税唯恐加剧民变。难!难!难!
风雨飘摇啊,他抿了口茶,凉的,满口苦涩。
似是回味起刚才的玉泉酿,善敏起身坐到了圆桌前。抚琴的竹芫公子看向他欲起身伺候,他摇摇头自斟自饮起来。真想离开京城,离开朝堂,带那人远离是非地漩涡圈,找个山清水秀之地相偕终老。
窗外那轮下弦月,配冷酒正好。
他心口那轮皓月现下在做什么呢?他已经有福晋了,他的福晋叫自己哥哥。
想到此,善敏胸口拥堵的厉害,连空气都吸不进腔子的憋屈。
竹芫公子出来的时候,月未中天,他跟妈妈低声说了什么,之前伺候过善敏的紫鸢姑娘端着醒酒汤进了房间,窗内的烛光跳了跳,似是亮了些。
如果时光可以静止,那现下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画中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几回梦里牵挂,叫人如何放得下。
那份爱而不得,得而难守,不能说,不能想,更不能忘的,不是风月,而是待赴的长约。有约吗?善敏用力的想,有吗?有的,一世约,来世约。
门被轻轻掩上,绕过琉璃屏风,这位王爷已经醉倒在烟榻上,天青色锦缎长袍,略略弯起的嘴角,倨傲冷峻的眸子闭着,昏沉沉的和衣歪着。
看来适才竹芫小公子只是在抚琴伴酒。
紫鸢拿起剪刀,凑近烛台修剪灯芯,侧眼看向善敏,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年纪,每次见都一副心怀家国老成持重的模样,但落寞神情分明看得出有个得不到的人儿住在眼底。
紫鸢好生羡慕那个不知是谁的人儿,如若自己有这等福气就好了。盯着烛光怔了一会儿,烟榻上的人说话了:
“宝儿,宝儿你应我一声啊宝儿。”
“在呢王爷。”
紫鸢答着快步朝榻边走去,正待附身查看,一下子被拽着手臂拉扯倒在榻上人的怀里。
啊,紫鸢低呼一声还懵着就被反身紧紧搂住,滚烫的脸贴靠过来,像撒娇一样摩挲着紫鸢耳畔的碎发,语气低沉略显焦灼:
“宝儿,来世太久……”
带着酒气的唇急急寻着紫鸢的面颊颈项一路亲下去,手上霸道又温柔的细细探索,吻的让人透不过气,手上又撩的人恨不能娇喘出声。
恩客们这么心急火燎的也见过,出条子,喝花酒的京城贵人们,见了江南来的美人儿就失了体统,等不及的上下其手也寻常。京城里手眼通天的人物想要何人何物弄不来?何至于此啊?
真是个重情之人,竟不知何等绝色佳人能令王爷如此放不下?紫鸢一边想一边迷离着配合善敏温柔又粗暴的一连串动作,鼻子酸酸的有种承欢的苦甜,就当自己是他那个不可得的人吧,哪怕片刻都好。
许是太着急了,酒醉之人一通忙乱呼哧带喘仍是不得要领,惹得紫鸢悄悄笑了一下,紧紧贴着上面的人腰下挺一挺扭动身子细细迎合着,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子,托着个健壮的北方男子,只片刻就香汗淋漓娇喘不断。
打小便入得此行的紫鸢向后仰着头微闭着眼很投入的体会着此刻两下的欢愉,顾不得教坊嬷嬷曾经板子吃肉打出来的规矩,心里是真有些动了情。这个挺拔俊朗的男人,这般孩子似的动静就这一点就让她心生感触,这是个不一样的客人。
只是听着被唤做宝儿,让紫鸢姑娘生出心虚的心思,好像自己偷了别人东西一样理亏。
胭脂胡同的早晨从来都是静寂的,善敏带着宿醉的不适逃也似的拔腿走了。
幸亏这几日不当值,马车里善敏狠狠捏着两鬓懊恼的想。昨晚是非常的失仪,简直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