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似烛在府上待久了,愈发能拿捏燕随之的好脾气,开始还唤上一句“燕三爷”,到后来就只剩“燕三”了。燕随之倒也不阻挠反驳,只管随他去罢了。
梁似烛首先就先去裁缝铺里订了新衣裳,因着元月的缘故还搭上了自己的银两。
婢女是头戴簪花步摇,着烟罗紫开衫芙蓉色内衬,下摆是八幅锣裙绣梅纹,脚踏乳烟缎攒珠绣鞋。
连云莺都肯对着梁似烛说上句:“不亏是红袖招名角了,倒是还有点真把戏。”
梁似烛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得意去了。
小厮是束发头戴方巾,穿对领荷边上衣,下配青色长裳,脚着翘头鞋履。
尚叔起初排斥极了,梁似烛哄着骗着试穿了次,倒也啃啃巴巴着:“这倒也可,这倒也可。”
这就把尚叔拿下了。
而后梁似烛就开始布置三王府,先是里里外外清扫个遍。小到角落疙瘩,高到牌匾上头,是一点灰都不肯留。燕随之来的时候不巧,梁似烛正赤足踏在雕花木梯上,挂那红底黑字倒着的“福”。梁似烛尽量踮着脚尖,却还嫌不够高似的,摇摇晃晃想往上窜。
燕随之就坐在底下,仰头就是他露的一截脚腕子,“太瘦了。”燕随之无端地想,竟是瘦得像寒地枯枝,他该衬那簇拥着的重瓣桃花才是。
“是三王府的伙食不好吗”可燕随之是真的不曾踏实进食,也实在思索不出来。谁知梁似烛低下头时,竟像是被燕随之吓住,踉跄了下差点跌下来。
燕随之摊开了双臂,不欲让他嗑伤额角。梁似烛反手擒了墙上吊环,竟勉强着稳定身形,只落地时绊着了脚。
他瘸腿走向燕随之:“这下可好,落难兄弟俩。”燕随之眸色幽深似古潭水,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
梁似烛撩袍半蹲下来,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燕三这是向我讨抱的吗”
梁似烛的鼻息就喷在燕随之耳畔,燕随之手握成拳却还是松开了。
声音冷冽到让梁似烛回想到初见他那次:“不是,放开。”
梁似烛理了理燕随之的后衣领,又缓缓绽开一个笑:“那我替燕三攒着,等明个再用。”
就站起来,自顾自去忙活了。燕随之愣着半晌,也绞轮椅回去了。
梁似烛本还想请红袖招的姐妹们过来排个场,可是又回念起燕随之那个脾性,不禁自己笑出了声也就罢了。挑拣着几个模样尚佳的奴婢小厮,教给他们几招入门把式,就搭了个简易戏台。
戏台上铺了软红大片毯子,搭在方清水池子旁边,围成整面环绕着。池子里飘了莲花灯,灯芯都似花蕊模样。乌蓬窄船也堪进池,还能就此掉个尾。
梁似烛笑着对尚叔说:“亏得不是湖,要不然船就小了。”
尚叔也附和着:“亏得不养鱼,这池还能用。”
梁似烛顿了顿又打住了,到各个小径查萤火。他从黑市里淘了些流萤,尽数关在机关匣子里,一发则全动极其精巧。
然后就走到了三王府大门,朱门外面正在摆摊布粥,流浪汉的队排了很长,有老妇一个劲地絮叨:“三王爷好人那…”。
朱门上面挂了灯笼,系了飘飘丝绸,看着倒像是几分新春。梁似烛还颇为满意,就去里屋唤燕随之出来。
他推着燕随之,看如何一步皆喜恍若桃花源,皆是他这些时日劳苦所造。
燕随之眼中的黯淡伤神被这喜庆一映仿佛要绽出神采来,梁似烛只呆愣着盯住他眨眼间才恍惚觉得应是自己瞧错了。
还是原先着那个冷淡样子,可能只是光线阴影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梁似烛开始操持三王府了哈哈哈嗝儿。
但是相信小茉莉俺他真的是攻!
第9章 上齐云山
梁似烛抚上了燕随之的后勺,墨发如波尽数披散下来:“燕三净是贪懒,不出门就不束发。”
燕随之于是便笑了:“你怎好意思腆着脸说教我,是谁每天着日上三更还不起。”
梁似烛本就是插科打诨,也就装腔作势道:“来来来,我来给贤弟挽发。”
梁似烛顺起乌丝先束了个小发髻圈,从自个头顶拔出个木簪,通体光滑只刀刻一个“乐”字。他将木簪插入发髻圈内,又挑了些散落余发将簪子缠绕紧绷。退步端详似是还不太满意,又扯下半截衣袖当做布条束了个带。
如此才啧啧有声道:“这发带与贤弟倒是极衬。”
燕随之笑道:“一块碎布就拿来衬我,梁似烛你可真有排面。”
梁似烛拂过他额角理了碎发:“那燕三等我几年,拿锦罗绸缎来衬可好”
燕随之笑着打掉了他的手:“不劳您费心了,我倒也不喜那些。”
梁似烛推着他一路越过后花园,路过品裕室,离过耘书斋,看了满路烛蓝萤火点缀幽暗微草,听了一圈池边戏台演绎众生百像,闻了东厨雅膳的人间烟火热闹气息。
他们走了很长的时间,明明不过只是三月光影,却可以共度泰元二十年贺岁。
梁似烛推着他来到三王府门前,一堆婢仆小厮笑闹作团状,身上都沾染了鲜艳的颜色。
远处有炮竹腾跃而起,梁似烛用手指给燕随之,燕随之抬头就撞他眼里,梁似烛眼底仿佛有火苗窜动,后面是炸然绽开的烟花,再远些是喧嚣尘世,尽头就该山河万顷了。
梁似烛推搡他作答:“好看吗”
他手背上都紧出青筋,沉默了一会儿:“好看。”
他只觉神思渐渐恍惚,仿佛看见了如花似雾的幻影。
末了好像有人轻叹:“好看就成。”
梁似烛怕他多行劳累,最后着推他回耘书斋。
只在屋阶外面笑道:“再见就是新岁,暂祝夜梦清吉。”
燕随之摆了摆手,就自个绞着进了屋。回屋里就瞧见梨木桌架上摆了钱袋,他拿起掂量了下也就几两碎银,结果底下还压了张白面宣纸,上面扭扭曲曲地写着“压祟钱”。
燕随之腹诽道:这吃住皆是我府里的,这点银两还不够自个消耗,这位爷是想压哪门子祟呢
临睡时却还是拾了回来放帛枕下面,躺着的时候又实在硌脑袋,又扯出来放在帛枕旁边,怕滚落又系在流苏床帏子上,这才老实着方歇息了。
这一睁眼,就是泰元二十年。
元日休沐的年假也剩不了几天,燕随之盘算着还要去齐云山,临走时想着要不要和梁似烛交代声,到品裕室见人睡得鼾声如雷跟头死猪,转身想着此事也就先作罢吧。
梁似烛又是直到晌午悠悠转醒,晃晃荡荡地游荡着,才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
在午膳时敲着竹筷,问云莺道:“今个儿是不是少了什么菜”
云莺歪头不解着:“是您要每日不重菜样呢?”
梁似烛“哦”了声,没扒拉几下就放了碗碟。
他日行一例地在院里藤椅上晒暖,捏了瓣方桌上的金桔子,嘴里没滋没味地想缺什劳子。忽地发现他都快几近整一日没再见燕随之影子了。
他招了云莺过来问:“你家主子燕三爷呢”云莺随意道:“三王爷去齐云山了。”“他每年这时候都要去的。”
齐云山离京都可是有些远,脚程来回可得有个几十天。这齐云山中有个安国寺,建寺史几可追溯到前朝了,深得钟鸣鼎食之家推崇,平日里香火都络绎不绝。可从这仲冬直到那仲春,都是封山闭寺只许皇室中人通行。
而这燕王朝燕家三王爷燕随之呢,更是与安国寺住持了机交情匪浅。燕随之早些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曾请江湖名流入宫,样样都是挑顶尖的过来教。而这佛理一门呢,就是了机来授。
那是了机还是师门下的大弟子,被师父赶下山撵进宫,一肚子怨气无处撒放,便时常与燕随之作对。
可燕随之待人接物实在挑不出来一点毛病,久了也该认命过活接着他的好了。这便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处得竟然不是一般地亲昵,师父入宫接他回山时扯着燕随之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上了,可让燕随之回去一通捯饬着好洗。
这漫漫十几年熬过去,也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了机自师父圆寂升仙后,就一跃掌了安国寺满门。这才没多大年纪的时候,就掌管着安国寺满门事宜。而燕随之亲经换朝历代,折了兄弟进去,腿也就此落下了残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