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血竭笑嘻嘻:“她的确没那么喜欢杀人,也就杀过三四十个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
“想一想,你的枕边人——别和我说你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竟然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你看到的,都是他愿意给你看到的。温和、有礼、甚至是相当有爱心的正常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三十年,四十年,你会看到很多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想到了雄王路的那个夜晚。333奔如泉涌的大腿血管。被砍落四处乱滚的人头。
以及黑色闪电一般,死神张扬的羽翼。
“对我来说,彬就是彬。普通人也好,死神也好。”我盯着洛血竭,“没什么区别。”
洛血竭看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沉默。
“像我说的,你很有意思。”他退开了脚步,将手中的残剑轻轻收回开裂的剑鞘里,叹了口气,“大草谦在他的日记里曾经提到,野云剑是大草一门按江户时期留下来的法门泮炼打造成的,轻盈锐利,举世罕见。可是,再锐利的剑,没有剑鞘的保护,只会在潮湿和氧气里慢慢锈蚀断裂,变得一无是处。日本居合道里,认为剑鞘和剑,本就是一体。”
“你的身份,虽然麻烦了一点,我们会和公安部沟通,帮你搞定的。我们甚至可以解除对韩彬的红色通缉令,帮他搞定一个正常——唔,大部分时候正常的身份和社会关系。”
“用什么作为代价呢?”
“作为代价,我们要韩彬这把剑。这把杀人利器,为B-19所用。无怨无悔,至死方休。”
萧佛手推着我慢慢往回走的时候,我问:
“萧处,你这辈子,真的杀了很多人吗?”
萧佛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半晌,嘻嘻笑道:
“在你眼里,我的医术就差到这种地步?”
我哭笑不得,刚想说点别的换开话题,忽然楼道里的消防警报响了,萧佛手嘀咕:
“糟糕!”
她停下来,倾听着无线耳机里传来的消息,皱了皱眉。我忙问她怎么了,萧佛手道:
“那个叫Mia的逃了出去,他还打伤了杨延鹏。”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电梯外的走道里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有人在大喊“杨处!杨处伤得很重!”有人在喊“快叫医疗队!快叫萧处!”
电梯门开了,萧佛手扔下我快步走了出去。我手忙脚乱地切换着轮椅上的按钮,试图追上她的速度。走廊上很多人跑来跑去,我不得不靠边避开防止造成麻烦。我看见之前给我治疗的那个圆圆脸年轻人,背着医疗包、和另一个白衣年轻人抬着担架赶过来。在人群的缝隙里,我看见担架被抬进审讯室,又被抬出来,送进走廊另一端的房间。我跟了上去,却被拦在房间外面。
洛血竭也被人通知了上来。他看了一圈,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国安说:
“杨处正在审讯人犯,人犯一直不开口,看起来也没有反抗能力,杨处就打发我们出去,准备给人犯拿午饭。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杨处已经受伤倒地失去意识,审讯室门大敞着,人犯不见踪影。我们立刻发出了二级警戒,公安那边的关队带着人出去追人了。”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响,关宏宇带着老蒋他们几个回来了。他看向洛血竭,摇了摇头。
洛血竭正要说话,忽然死寂一般的街道上,响起砰砰几声,然后又继续陷入了无限的死寂中。
洛血竭皱眉:“那是?”
关宏宇疑惑地摇摇头。有人小声道:“韩彬……他也追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萧佛手一边脱着白胶手套一边走出来。她见到走廊上的这一大群人,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朝洛血竭摇摇头:
“下手太黑,不过生命无碍,失血也不算太多。现在正昏迷着,得要很躺一会儿。”
洛血竭点点头,开始驱散众人:“之前找杨处汇报的,现在一律来找我汇报。该干什么的都回去干什么。”
他转头问萧佛手:“用的什么武器?伤口多深?”
“锯齿猎刀,4寸全数没入。所以我说这丫头下手太黑。”
洛血竭略一沉吟,转头问关宏宇:“你们见到人没有?”
关宏宇点点头:“看到个影子。楼下有人开车接应,我们的车都停在后门,来不及了。韩彬倒是比我们动作快,但是他是往小路追的,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
洛血竭低声道:“逃跑走正门?还有人接应?有意思……”
他还要开口问,突然有人从走廊一路过来。我试图伸长脖子越过背后的人去看,却看不清。但是,随着那人的走近,我感到了身前身后这几个人的沉默,空气里一股压抑。
和血腥味。
就连我,也闻到了走来的这个人,身上的火药和血腥味儿。
是彬。
第24章 救赎 24
所有人都在看着彬,彬和我对视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洛血竭。洛血竭问:
“人呢?”
“没追上。”
我看着洛血竭,他既没问来了彬见到了几个人来救Mia,也没问刚才那那几枪,究竟是谁开的。仿佛彬不过出去遛弯赶了趟公交却没赶上,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出门赶上下一班。
洛血竭点点头:“維持二级警戒不变。各出入口戒严,出入互报口令。萧佛手、关宏宇、韩彬,你们跟我去会议室。”
众人离开后,我推着轮椅到了杨子的病房外,想进去看看他,然而值班的圆脸医生摇摇头:
“赵队,抱歉啦,萧处说,除了二位处长以外,谁都不可以进去见杨处,一切等他伤好了再说。这次你就算再把我打昏,我也是不能让你进去的。”
我慢吞吞地摇着轮椅回了自己在三楼的房间。国安对伤患的待遇挺好,三餐准时有人送,定点有医务人员过来检查打针。下午萧佛手过来简单看了一下,说是伤口愈合一切正常,便又匆匆走了。
我掀起厚重积灰的窗帘,静静看着远处灰暗平静的北仑河。
乌云在河岸上空聚集。快下雨了。
彬开门的时候,我趴在桌上刚醒过来。我揉了揉眼睛,看见彬那双黑色长靴朝我走过来。他半跪在我面前,柔声道:
“怎么就趴着睡着了?困了就到床上去躺着,这样容易压着伤口。”
他理了理我前额的乱发,用手指将我的额头拨出来。彬黑色的眼睛深深看着我,我却像大多数时候一样,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他问: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嗯”
他扶着我躺倒在床上。他的衣领离得很近,我凑上去闻了闻。中午的血腥和火药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彬却似乎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说:
“我去洗澡。”
他拿着毛巾出去,不到一刻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回来。彬换了一身衣服——仍然是迷彩,大约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又便宜又扎实的材料,领口低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背心来。
我朝他笑了笑。
“笑什么?”
“想起以前。我们总是说,你是‘指纹’里最爱臭讲究的人。衣服挑颜色,挑材质,发胶永远一丝不苟,香水不贵却好闻,衣袖上永远一根线头都找不到。我没想到,有一天你比张北彤看起来还不羁。”
彬轻轻一笑:
“有条件的话……人总是追求安逸的。人之本性。”
他在床边坐下来,拿湿毛巾轻轻替我擦脸。彬漫不经心地问:
“馨诚,你想回去吗?”
“回哪儿?”
“津港。你的家。”
“也是你的家。我说过,韩大律师,我要把你捉回去好好打一顿屁股。”
彬轻轻笑,显然没把我的威胁放在心上。我想起了洛血竭,他那一番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言论。我看着离我不到二十公分的这个男人,身上的热腾騰的湿气里透出淡淡的香皂气味,新修过胡子的下巴干干净净,高挺笔直的鼻梁,被时光沧桑雕琢过的深色皮肤。他深黑色的眼睛在我的脸上逡巡,不时和我目光交接,又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和我皮肤上的某一小块污迹作战上去。
我抓住彬的手,说:
“彬,我们别回去了。”
彬笑了一下,显然没把这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