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一愣,旋即转过身,却见立在那屋檐上的黑衣人此刻已掉头离开,身影逐渐变小。闻瑕迩不假思索,提步快速跟了上去,手中飞出数道赤符,直逼向那人影。
“思君前辈你去何处!”朗行喊道。
闻瑕迩身形已行远数丈,听不见他的问喊。
阮矢一手合扇,拍了拍朗行后,紧跟闻瑕迩而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跟着思君前辈!”
闻瑕迩掠过几重屋檐,穷追不舍,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缩短数丈。前方那人察觉到他的追赶,脚下步伐有一瞬的滞懈,偏过头朝闻瑕迩看了一眼,冷不防被闻瑕迩看清了他面上戴着的鬼脸面具。
闻瑕迩眼覆冷意,那人与他对视一眼后,突然跳下屋檐进到长街之中,闻瑕迩飞身追赶,却仍是落后几丈。他心中一沉,待要再运符展开攻势,右前方的岔路上突然窜出两个撑着伞的小孩,提着裤脚在街道上的几个水坑中来回蹦跳,开心的直乐。
闻瑕迩蹙眉收回赤符,路过那两个小孩身旁时,故意恐吓道:“再不回家去你们爹娘就要拿着藤条来抽你们了!”
两个小孩被他突然的一吼吓到愣在原地,水花溅了一脸。面面相窥一阵后忽然急急忙忙的跑窜起来。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一路将他引至一处罗刹古寺前,闻瑕迩跑上石阶,见那面具人进入古寺大门,他一跃数丈,掠墙进入古寺内,身形径直落到寺内院前正中,挡住了那面具人的去路。
面具人稍稍一愣,掉头欲朝古寺外跑去,古寺大门却轰的一声骤然合上。
闻瑕迩身下红光闪烁,大阵已成。安放在寺内两侧的数尊罗汉像被这红光映照的忽明忽暗,佛像上的肃穆神情,隐隐透出几分晦暗如深。
面具人身形被困在阵中,动弹不得。
闻瑕迩从他背后绕到前方,说道:“箫声只让我一人听见,又费尽心力的引我至这罗刹古寺中。”他在面具人身前停下,眼神尖锐:“你故弄玄虚的把戏,和从前相比,当真是半分长进都没有。”
面具人不答,整张脸陷在鬼面之中,神情不明。
闻瑕迩冷声道:“纵使换了一张鬼脸,你也休想将从前所犯之恶推的一干二净!”
他陡然伸出手掐住对方面上的鬼脸,待要揭下着面具一窥究竟之时,一柄开合的折扇从旁袭来,“手下留情!”
闻瑕迩侧身躲开,折扇擦着面具而过,旋即面具连同那柄折扇一起掉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阮矢从院墙上飞身而下,气喘吁吁地道:“……前辈请手下留情,饶我小弟一命!”
闻瑕迩冷眼扫向面具人的脸,待看清那张暴露在天光中的面容后,眯起了眸:“阮……稚?”
阮稚仍旧是那副十五六岁少年人的模样,面上神情一丝不苟,眼中光亮稍显黯淡。同前段时日他在孤星庄见到对方时的神态,别无二致。
阮矢挡在阮稚身前,解释道:“前辈,他是我的同胞小弟阮稚,您对他有什么误会?晚辈必定一一澄清。”
阮稚黝黑的眼珠缓慢的动了动,最终落到挡在他跟前之人的身上,张合着嘴迟缓的道:“哥……哥……”
阮矢心中一动,反手抓住阮稚冰凉的手,安抚道:“小弟别怕,哥哥在。”
闻瑕迩目光审视这二人,结合子母蛊毒一事,他原本以为这鬼脸面具人的真实身份,便是前世他在雪夜中追寻的杀害莫逐的真凶。可如今看来,却是他料错了。
阮矢年方不过二十,阮稚还是一副瘦弱的少年人身骨,年纪比阮矢还小上几岁。二十多年前莫逐身死之时,这阮稚还没出生。
闻瑕迩蹙了蹙眉,眼神最终落在阮矢身上,道:“你要澄清误会,就先从子母蛊毒一事开始吧。”
阮矢稍稍一愣,神情状似欲言又止。
闻瑕迩嗤道:“朗行和我说过,你只看了那群走尸一眼便断定这些人生前所中之毒是子母蛊毒,且被这些中毒之人啃咬或抓伤,亦会中同样之毒!若非了解这毒之人,怎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阮稚被阮矢包裹住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阮矢紧了紧掌中的力道,闻言长舒一口气,如负重释般说道:“看来想让我阮家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了。”
说罢,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抖落一下上面沾染的雨泥后,合上置于身前,笑着朝闻瑕迩道:“闻旸前辈,果真慧眼如炬。”
闻瑕迩闻言眉尾微抬,似有些惊讶。
“前辈的符阵精妙,施展时在我们一众人面前并无遮掩之意。”阮矢解释道:“我能猜到前辈的身份,旁人亦能猜到前辈的身份。”
“这般拙劣的借口还是不要用的好。”闻瑕迩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信你会跟踪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一路至此。”
青穆城中的冶楼是第一次,今次是第2次。
他虽的确未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但阮矢一个和朗行同样的小辈,他在朗行面前施展了许多术法都未被看出破绽,而阮矢却只看他所用阵符便断定他是闻瑕迩,这借口着实破绽百出。
“我跟随前辈直至,不过是为了找寻我小弟的下落。”阮矢避重就轻,侧身将身后的阮稚露了出来,苦笑道:“不必我多说,闻前辈应该也能看出我这小弟已不是常人了。”
闻瑕迩知阮矢刻意不答从何得知他身份一事,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探清,是以并未深究,目光落在阮稚腰间别着的箫上,“他是驭尸之人。”
能驭身附子蛊的无头走尸的,便只有体内藏匿母蛊的人,身附母蛊,自然便不是常人。
“并非他所愿。”阮矢答后,话锋陡然一转:“能控制人的身体,将其变成蛊尸的子母蛊毒,是我孤星庄阮家秘传之术。”他看向闻瑕迩,逐字逐句:“若非阮家氏族,此术绝不外传。”
闻瑕迩闻言心神一怔,脑中忽然涌现出无数画面。前世今生,所有的残絮线索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此刻正一点一点的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
墨南,奇毒,剑术不俗的修士。
“你们孤星庄阮家……”闻瑕迩声如冷冰:“还真是阴魂不散。”
阮矢被他的语气震慑住,沉寂半晌,思忖着道:“堂叔并非幕后之人。”
“谁是你堂叔?”
阮矢沉声答:“阮烟,阮恻隐。”
闻瑕迩心中顷刻掀起滔天怒火,压着声音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闻前辈息怒,晚辈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阮矢面色平静,从容道:“报仇,为我阮氏嫡出一脉以及我的双亲报仇。”
“你阮氏一脉的仇怨与我何干?”闻瑕讥讽道:“想报仇,寻个抓鬼师在孤星庄内做几场道法,将阮烟的孤魂搅的魂飞魄散再不能投胎转世,不定能让你满意!”
阮矢眼中似有悲恸一闪而过,说道:“堂叔的确是策划杀害嫡氏一脉的人不假,但他已去,尸骨无存,连同……”顿了顿,看向闻瑕迩后接着道:“连同云杳叔叔一起。”
闻瑕迩抿着唇没答话。
见他不语,阮矢继续道:“动手杀害我双亲和嫡氏一脉的人、岐城内残害无辜百姓的人、以及将我小弟变作这幅模样的人……皆是同一人。”他目光如炬的望着闻瑕迩,“而这人还与闻前辈,关系匪浅。”
闻瑕迩无言与他对视,阮矢似有些急切,往他身前走进一步:“二十多年前,修仙界也曾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子母蛊事件。此事牵连甚广,当时的青穆、冥丘,司野乃至禹泽山具被牵涉其中,死伤百姓无数。最终经过探查,盖棺论定,引起这桩祸事的罪魁祸首乃是当时应天长宫的前任宫主朗咎。”
“朗咎为精进修为,以修士精血喂养虫蛊,再吸食虫蛊体内修为化为己用。后来蛊虫不知为何生了异,朗咎反被蛊虫啃噬体内精血而亡,应天长宫中与其相关的两名笛姓弟子皆身亡,而当时包庇此事的应天长宫宫主朗翊也因此获罪,修为被废,受过极刑之后引咎辞去宫主之位,于数年后病逝。”
阮矢说完这一番,声缓下来,“子母蛊乃我阮氏秘传之术,若非阮氏族人必不外传。”他陡然开扇,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作为孤星庄阮家中人,我敢断言,若非施蛊之人刻意从中作梗,蛊虫是断不会生出异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