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黎麦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专业:她是个搞农业的精英啊,在整个徐江村都为此慌张的时候,她有的是办法收拾麦子啊,那她为什么非要守着这口并不擅长的大灶过日子呢。
这个大灶可真让她头疼:她不太会煮饭,就给徐婆子打个下手吧,还老是打着打着就跟人打起来了,着实有些尴尬。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大家都看她是个寡妇,觉得她好欺负。
黎麦心里来气,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趁着徐婆子刚把馍蒸上,撩围裙擦汗的当儿,她开了口:
“婆,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徐婆子还正在想她跟镇江的事儿呢,胡乱应道:“嗯嗯。”
黎麦说:“婆,是这样。我觉得老在大灶上也帮不上忙,我是会种地的,要不我也跟着大家伙儿去种地?”
徐婆子惊得忘了那事儿了:“你说啥?你去种地?”
她把黎麦的小身板儿细细打量了一圈儿:谈不上娇小,但是纤细,腰身手腕一握就断那种,白白的颈子在日头下有些冒汗——是个连细汗都有种脆弱感的女孩儿。
这样的女孩儿家,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料,咋能去种地呢?
徐婆子好心劝道:“你一个女人家,没人帮你,你咋种?”
黎麦说:“谁说女人家一个人就种不了?我偏能种。”
她这声音不大,可周围人都听得清楚,都摇着头来笑她。
有个婆姨劝她:“丫头,你是没吃过种地的苦吧?那地可不是你说收拾就能收拾的,我们男人们一年得费多少功夫在地里头!”
又有人附和:“人花家再不济,每年地里也能出麦子。可你个外村人,要是再把咱的地给种坏了,你说咋整?那可是公家的地呀。”
黎麦并不去赌气辩解,而是慢慢打个商量:“那不如这样,你们捡一块儿没人能种的坏地,给我行不?”
众人听傻了,都觉得她是疯了。正巧这时男人们下工,立刻就有人把这事报告给了村支书徐三叔。
徐镇江正在旁边跟他三叔说话,听闻,皱了皱眉,跟着他三叔过来了。
徐三叔来听黎麦又提议了一遍,大为吃惊。徐镇江说:“你不要胡闹,种地是汉子的事情,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添乱。”
徐婆子瞪眼说:“你小子能不能说句人话?”
黎麦说:“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说我添乱?不讲理。”
徐镇江终于得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子:黎麦这一眼瞪的,半怒半娇,火似的从他眼皮上燎过。他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徐三叔只当是小丫头没种过地,图个新鲜罢了。他又有心先帮镇江立威,看镇江不反对,他也就应了:
“行,那既然徐队长说行,那就行吧。村东头有块地,正好跟咱们一队的地挨着,暂时没人种,你看着办吧。有啥困难可以找镇江啊。”
徐婆子:你等等?你这个老弟怎么回事?老娘我还没开口,你瞎当个什么红娘呢?
徐镇江说:“三叔,我没说行啊?我不行的。”
黎麦兴高采烈,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过,她悄悄乜了徐镇江一眼,用唇语说了一句他看不懂的话:“男人可不能说不行哦,徐队长。”
徐队长脑门上冒出了一串问号。
第10章 口是心非
种地的事儿既然定了,徐三叔就喊徐镇江顺便带黎麦过去看看地儿。
哪知徐镇江给一口回绝了:“让她自己去吧,我地里还有事。”
徐婆子瞅着一旁黎麦眼巴巴的小脸,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给她儿子额头上来一记栗子:“你瞅瞅你,这才出地里,哪那么多事?”
徐三叔也呼了口水烟,说:“就是!你是一队队长,你不去谁去?”
徐镇江又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言反驳,于是转身……直接扛起锄头走了。
后头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他又进了麦地。
徐三叔:“……”
徐婆子:“……”
黎麦:“…………”
得,他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黎麦微微嘟着嘴,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无礼的男人一般见识。她跟徐婆子说:“婆,算了,三叔给我说说地在哪,我自己去吧。”
徐三叔尬笑说:“小妹子,你也别生气。镇江他就这个脾气,拗得像头牛。走,叫你婆带你去。”
这会儿大灶上已经完事儿了,徐婆子大喇喇一挥手:“走,婆送你过去!”
徐婆子一路上絮絮叨叨,黎麦听出她多半是在抱怨自己儿子不会说话。黎麦心头的气就稍微散去了一点,只觉得想笑。
那块地的确如徐三叔所说,是在徐江村东头一片挺荒凉的地方,要爬个黄土坡上去才行。隔着一道窄窄的田埂,旁边就是一队的地了。
不过,隔梗如隔天,黎麦望着这两块地,目瞪口呆。
——一边是形势大好的滚滚麦浪,一边是蹿天而长的野草丛生。
半人高的野草迎着风,呼啦啦大响着,特别嚣张。
简直嚣张得过了头——其中一根草尖儿还挑衅似的戳到黎麦鼻子跟前,轻飘飘舞了一圈儿。
黎麦扯着嘴角笑了:“婆,我看这地还行。”
徐婆子显然是久不到这边来,也没想到这地长成个这,一时也有些尴尬:“要不,你还是算了吧。这地不能种,你去跟徐三叔说一声,算了吧,就跟着婆在大灶上吧,婆教你做菜。”
黎麦说:“谢谢婆,但是,我做饭不大在行,还是种地行。”
徐婆子犹疑得很,黎麦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先哄走了。
然后,她一把扯了刚才那根瞎舞的草尖儿,圈成个环戴自己腕子上,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下这个“草镯”,自言自语说:“小东西还挺别致。”
然后蹲下身,细细将那草根旁的土薅出来一把,来了一通“望闻问切”,于是觉得这土还有救。
又看了看旁边一队的土地,寻思着先从人家地里“借”点水来用用——这边黄土坡太高了,水不好上来,她又没那个挑水的能耐,只好先跟徐队长打个商量,用用他们的水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黎麦对着这地却犯了愁:徐三叔显然是根本没把她想种地认真当成个事儿,多半只当她闹着玩呢,只等她来见了这野地就会被吓走,因此连个锄具也没分派给她。
她应该刚才就问徐三叔要的。
正瞪着晃啊晃啊的野草犯愁,突然那边田里一阵窸窣,黎麦给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却原来是徐镇江,扛着把锄头铁铲和镰刀,像个惊喜一样地出现了。
黎麦仿佛看见了一个百宝箱,一下就眉开眼笑了:“你咋来了?”
徐镇江淡淡地说:“我迷路了。”
黎麦:“…………”
她想:大哥,你就算编谎,咱能不能编个稍微走心一点的谎啊大哥。
这位哥可是在徐江村住了二十几年了,闭着眼都绊不倒那种,迷路个鬼啊!
分明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人,特意过来“串门儿”的!
黎麦也不揭穿,觉得这样暗搓搓地也挺好玩儿。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逗弄了人家一句:“那正好,徐队长来的挺及时,要不,我借你这锄具用用?”
徐镇江说:“这是我的,不借。”
黎麦:“……那行吧,当我没说。”
徐镇江又说:“不过,给你用用也行。”
说罢,把锄具叮呤咣啷往她跟前一甩,自己找了个荫凉地儿歇着,说:“你快用,用完了我还要拿走用,那边地还没整完呢。”
黎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位徐队长的操作,她是越发看不懂了。
犹豫恍惚了半天,黎麦终于点了个头,道了个谢,捞起镰刀铲子就跑。
既然人家等下还要用,她得抓紧时间把野草都料理了才行。
说干就干,黎麦大袖子一挽,用很特别的手法“唰”地一镰刀下去,野草就在她掌中断了。然后再拿铲子一攫,便连根拔起,整棵草连茎带土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凄惨。
黎麦满意地笑了,擦擦额头,继续干起来。
毕竟以前还念书时,她什么样的地没见过,还能治不了几根野草苗苗。
镰刀的光闪烁地非常凶残,徐镇江觉得自己的眼都要给闪瞎了。
岂知是眼要瞎了,连脑子也跟着一并快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