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修话音刚落,从殿外吹来一阵剧烈的狂风,众人几乎站立不稳,江离舟一时不防踉跄了一下,而张宁修一身红衣在狂风中乱舞,岿然不动。
江离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狂风里挣扎了几步,拂袖遮住了脸,吃力大吼:“张宁修!你疯了!找死吗!”
从正殿向外望去,远处都是被卷起的沙土,搞得烟雾滚滚,离得近了才能看见,狂风中还有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所过之地已是一片狼藉。
此时的明烛山已被重重叠叠的金光笼罩着,浑浊的金色浓雾里却清晰地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似是向北而去,遥遥与长安城外的日月亭相连。
而此时的日月亭也是狼藉一片,前段时间江离舟等人设阵擒走尸的那片林子也被一股天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地余烬。邻近的零散村落与人去屋空的琉璃镇别无二致,只剩下呼啸盘旋着的象征不详的鸦群。
阳光虽破云而出,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在阴暗里腐烂,有些人再也无幸得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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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嘿嘿我想~
/江离舟:……您哪位?
第6章 殊途
张宁修缓缓转过身,他面色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等的太久了,”他看向暴怒的江离舟,笑意中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狂乱,“本来就是天道不公, 这样的世道颠覆了才好,就会有更多的人获得幸福……”
“够了,”江离舟语气沉重地打断他,“凭什么,师兄,你凭什么评判天道,你又凭什么去决断别人的生死,我知道你痛不欲生,我知道你有天大的委屈,可是那些死在你手底下的无辜百姓呢?他们就该死吗?普通人一生不过几十年光阴,对于他们来说,心愿不过就是儿孙满堂,吃饱穿暖而已,你哪来的权力去评判别人的生死!”
张宁修的态度极其平静,就像是在看着被捏住咽喉的小动物,温和地笑道:“我也许是没有权力评判别人,但是我有这个能力,足够了。”
江离舟快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反手一拧,狠狠地把他按在门边,悠悠冒着火光的尚听梗在他的脖颈处。江离舟偏脸微微错开能扇脸的狂风,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马上收手,还来得及,师兄!”
张宁修瞟了一眼外厉内荏的尚听火光,轻声说:“来不及了——可是,离舟,你对我下不了手吧。”
江离舟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用力地放开了钳制,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这是最后一次,师兄。你选择让自己万劫不复,我们就再也走不到一条路上了。”
江离舟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向他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像是在做沉痛的道别:“从此以后,张宁修与神霄派再无瓜葛,若再相遇,死生听命。”
其他人也低头行礼,也是与不问世事的少年时光做了最后的道别。
曾经一起后山喂鹤,堂前舞剑。每逢佳节时,一贯守规守矩的大师兄也会默许他们溜下山去玩,甚至还会带头坏规矩,就为了满足他们贪嘴的小愿望。
那是一个很温柔内敛的人。他们低头行礼的时候大概在想,以后还是会这样描述我的大师兄,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到底是谁做错了?丹青没错,张宁修也没错,天道降噩,又哪是他们能抗衡的。那场变故,不过是毁掉了两个无关痛痒的人而已,上天又怎么会在意。
江离舟并非不能理解张宁修的所作所为,只是他无法接受选择与天下苍生为敌,背离人道的大师兄。死者无辜,生者也未必有罪。既然说不清对错,就坚守各自的道吧。
张宁修突然放声大笑,像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他轻轻地拍了拍江离舟的肩膀,嘱托般地说道:“离舟,希望你以后不要走我的老路。”
江离舟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小会儿,一道白色身影悠然而至,轻佻的声音比人先落地:“贵派今日甚是热闹。”
江离舟看见来人,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和微微拱手,笑道:“魔气已经一路怼到我临云山了,我再不来看看,怕是要把我的山头也削平了——小道长,重新认识一下,鄙人现居临云山,寸灰楼虽然听着像副业,但我更喜欢那里,不算谎报家门吧。”
后面半句说的越发没有底气,也不等江离舟做出反应,林某人就开始妄图转移注意力,拿张宁修下刀了。
就见林某人转向张宁修,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知道阁下大刀阔斧的,是想干什么,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但是犯到我头上了,就不得不过问了。”
姓林的这话说的既轻佻又自负,眼神却时不时地往江离舟身上飘,似乎是想看看那位很凶的道长生气了没有,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林清和很乐观地想:“起码没生气,还行。”
江离舟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临云山?所以……”他话没说完,就自顾自地纵身跃上了屋檐,竹棍向前一挥,灼灼火光在金色的浓雾里劈开了一条通道。
江离舟这才发现,日月亭头顶的银线不仅向南延至明烛山,还有一条,向西而去,直指临云。
三条银线起初被浓雾遮挡,看得不甚清晰,此时雾气被尚听的火光化去一些,这线就显现了出来。这几道银线俨然是将日月亭,明烛山和临云山连接成一个不甚圆满的三角状。
在这三角之内,囊括的村落不多,日月亭周围七户,明烛山附近除掉居所不定的几户猎户,人口最密集的不过一个琉璃镇,如果是真想搞得肝髓流野,何苦搞这么大阵仗,却只笼罩了这等人烟稀少之地,繁华的长安城,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不是更好的选择?
江离舟唯一能想到的,生灵涂炭,改天换地的方法,不过就是临云山后的默泉,那底下镇压的东西哪怕只是咳嗽一声,都能让各大门派草木皆兵。
所以琉璃镇的生魂祭就是为了破开明烛山的禁制,好方便他们布邪阵。
但是日月亭呢?为什么三角的其中一个是那里,因为离临云山近吗?
他这样想着,背后随即起了一层冷汗。殿内也开始传来骚乱,他能想到的事情,堂堂临云山君不可能想不到,他不好好守着默泉,跑到这里来,说明想化解这次的危机,应该还是要从张宁修身上下手。
江离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林清和就是临云山君,不管这是俩人还是一个人,在他眼里就一个字:“欠。”
临云山君是师祖级别的,他有身为晚辈的分寸,嘴上虽然不说,但第一次的相遇明显不愉快。
这下好了,那位是彻底不能招了。在幻境里好像还踹了他一脚,江离舟不合时宜地想:“幸好踹的早。”
此时的殿内差不多要被拆散架了,张宁修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一地的爬虫,比蜘蛛个头大,红色的硬壳,不一会儿屋顶,梁柱还有地面上都被这群虫子占领了。
时运向来怕这些虫子什么的,更别提这么密密麻麻的,恨不得当场厥过去,但是还怕倒地上就被虫子抬走,只能像被烫了脚似的蹦个没完。
时连虽然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但是好在没被这些东西吓到,知道时运怕这个,虽然身高不足,还是尽量挡着点他,一边把锦囊里的“明火符”“疾行符”不要钱似的往虫子身上使。
时运看着肉疼顺带着好像还牙疼,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地说:“时连!你放火就算了!干嘛还扔避水符!不要钱吗!”
时连一脚踹飞了脚边的几只爬虫,头也不回地继续瞎使:“哎呀,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使了再说,有阿陵师兄呢,这都是小钱。”
本来有点焦头烂额的许陵听见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扭头骂道:“少打我的主意!我爹说让我今年年底别回去了!成天回去就是拿钱,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总算是明白我为什么没长进了还烧钱了!”
林清和听见里面说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跟其他忙里忙外的人不同,林某人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也不知道他在哪藏了一大批走尸,在张宁修放虫子的时候都扑了上去,把张宁修缠的有点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