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56)

“我……”

舒杨也不知道,只是当她偶然得知《西江往事》的组图作者居然是小意,而小意多年以来一直瞒着她在绘画上的天赋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扼杀她危险的想法。

她坐在床边,无助地说:“我只是害怕,害怕一旦让她离开,可能就永远失去她了。”

殷照年显少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在他心里舒杨一直很完美,即便偶尔残缺,也不是因为他。

但他还是忍不住坐到她身旁安慰道:“小意已经长大了,就算你能捆住她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你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捆住她一辈子吗?”

“一年也好,两年也罢,她还这么年轻,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舒杨说,“引擎故障,被重型车辆撞到大河里,夫妻俩连个全尸都没有,那得是多大的仇啊!”

“若果真是仇,换作你,你报不报?”

殷照年觑着舒杨的脸色,见她有所缓和,立刻说道,“再者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我们都无法预估明天。你这样束缚着她,你累她也累,到最后还可能母女反目,值得吗?”

殷照年算是难得的明白人,当初家里遇见生意上的难关,舒杨朝他抛出橄榄枝,他想也不想就入赘了舒家。

一方面他对舒杨确实有好感,或者不只是好感这么简单,另外一方面则是看透了,管别人什么眼光,生活是他自己的,酸甜苦辣旁人只是看个热闹,个中滋味只自己一人尝受。

他知自己愿意,纵千金也难买一个心甘情愿,既然如此,何不去试?

“这么多年了,小意心里始终没能放下家乡,放下心里的向往,放下父母的仇恨。她是你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飞蛾扑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耿烈,那是揉在她骨子里的金家魂,那是从小就跟着走南闯北练就的孤勇,不要以为她跟着你生活,叫你妈妈,将我们看作家人,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她就是你舒杨可以任意搓揉的面团子了。”

舒杨意欲反驳:“难道我就任由她……”

“舒杨,此生有缘能走上这一遭已经够了,她心里若有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会回来。心里若没有我们,哪怕就束在脚边,心也不在一起。”

殷照年诚挚地问她:“你是想要一个爱你的女儿,还是想要一个麻木的活物?”

舒杨难得流露脆弱,靠在他肩头喃喃:“我想要小意活着,想看她穿上洁白的婚纱嫁人,想她一辈子开开心心,想要活得更久一点,更老一点,可以多陪她一些岁月……”

“最想要什么?”

舒杨想了想,终于低头服软:“开心吧,其他的都不重要。”

……

殷照年的一席话算是为舒意开了一扇门,也为祝秋宴开了一扇窗,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在梁嘉善的爷爷梁清斋八十大寿之后。

下午舒意去舒杨的画廊挑选作品作为寿礼,祝秋宴借口初到北京,也想出去逛逛,请求舒意当免费导游。

舒杨想起殷照年早上在房间吹的耳边风,对祝秋宴换了一种打量的眼光,这么一瞧确实还挺满意,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出门去了。

午后阳光正烈,祝秋宴撑了一把黑伞,信步闲庭般陪舒意走在街头。这一对远看就是道风景线,近看更是亮眼,舒意察觉到有街拍在对准他们的时候,下意识把祝秋宴往里面推,挡住他的脸。

祝秋宴尚且为她昨日的举动而纳闷,如今又添这一遭,不禁五味杂陈,问道:“小姐这是做什么?七禅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舒意没空搭理他,朝对方摇摇头,表示不想被曝光。

对方还想上来攀谈游说,她立刻拉着祝秋宴逃之夭夭,到了人流少一点的地方,她才说道:“你是鬼啊,万一上镜之后头上冒青烟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倒也不是说见不得人,是真见不得光呀。舒意很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整件事的发展,最后说:“我给你买一套黑色防晒衣吧。”

祝秋宴撇撇嘴角:“承蒙小姐厚爱,七禅愧不敢当。”

舒意为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而感到负担:“没关系。”

她居然听不出他的酸话?祝秋宴更难过了,被舒意挡在墙荫下、树影下,到处躲着镜头和目光的时候,满脑子就在想,他怎么就是个鬼呢?

唉。

不气也罢。

两人到了舒杨的画廊,大抵舒杨提前交代过,有专人在门口等候,领他们去选画。舒意询问祝秋宴的意思,考虑到是为老人祝寿,最后选了一幅写意山水画,以松鹤延年作为主题。

离开的时候舒意看到宣传手册,才知道半个月后舒杨要办一场新的画展,忍不住好奇:“妈妈居然又办画展,怎么没告诉我?这次主场压轴是哪幅作品呀?”

工作人员低声说:“是《燕鱼图》”

舒意想了起来:“我刚在画廊怎么没有看到?”

“都在画室装裱呢,等画展那天才会展出。”

“哦,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工作人员立刻变脸:“不,不可以。”

舒杨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她进画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必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吧?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舒意更加困惑了。

路上她对祝秋宴说:“我总觉得妈妈有事在瞒着我。”

每天都在听墙角的祝秋宴,俨然已经知道舒杨在做什么打算,却没有戳破,也假装沉思的样子:“到时候就知道了吧。”

舒意点点头。

祝秋宴想的却是,可能需要讨好刘阳让他打一笔钱来了,不然该怎么买下小姐出道的第一幅画作呢?

如此想着,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商场门口,中央空调的凉意阵阵袭来,舒意忍不住心动:“祝秋宴,你吃过冰淇淋吗?”

祝秋宴摇摇头,一口拒绝:“招晴说你治病期间不能受凉,我上网查了一下,不能吹空调,不能吃生冷食物,不能下水游泳,这些都包含在内。”

舒意一脚几乎已经跨入商场门内,又被某位哨兵无情地拽了回来。

她哭丧着脸:“我又不是在坐月子。”

祝秋宴扬扬眉,别扭的小脾气得到了明目张胆地发泄。“小姐总要坐月子的,现在就当练习吧?”他如此说道。

……

由于舒意没有驾照,祝秋宴也不会开车,两人想去后海,只好冒着被挤成肉饼的风险去乘地铁。果然北京的地铁无论什么时间段都会令人耳目一新,临近下班高峰期更为夸张,舒意夹在其中,几乎被挤得双脚离地。

祝秋宴啧啧称奇,到底还是忍受不了小姐被人撞过来挤过去地受罪,把画往她怀里一塞,双手一拢将她抱高,坐在肩上。

舒意手忙脚乱地抓住扶手,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你干什么!”她猛拍他的肩膀,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脸红到无地自容,“快点把我放下来。”

“小姐不用害怕,七禅底盘很稳。”祝秋宴以为她是这个顾虑。

舒意已经羞得捂住脸,低头靠近他耳畔,急切地说:“我知道你底盘稳。”连火车顶都能爬的人,地铁上扛个人算什么!

可现在的问题关键是底盘稳吗?他没看到大家都在掏手机嘛!

“我不想明天出现在热搜上!”

女孩子咬牙切齿的口吻,带着软甜的馨香,祝秋宴头脑一热,还是乖乖地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圈出一片领地,将她牢牢地锁在里面。

“这样就没事了吧?”他还有点得意。

“没事你个大头。”

舒意再没敢把头抬起来,蜷缩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木香气息,渐渐恢复平静。随后她对周围的人眼神示意,不要拿手机拍他们的视频。

大家感到遗憾,不过都没勉强。

到了下一站,舒意果断下车,拉着祝秋宴去打车。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跟他一起乘坐公共交通,出站时满脑子还盘旋着那个男人一言不发就把她扛起来的画面,一颗心又燥又热,走出老远才发现祝秋宴没跟上来。

回头一看,那个傻子还在站内,不知道怎么出来。

他用眼神向她请求指导:我要不要无视这个恼人的东西,直接翻出来?

舒意看了眼旁边已经盯着他半天的保安,连忙朝他挥手,硬着头皮快步上前,把傻猪给牵了出来。傻猪一边走一边还特别求知若渴地发问:“为什么他们用手机叮一下就可以出来,我却怎么叮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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