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小蕊的双眼在月光下隐隐泛着红,她艰难地摇摇头,哽咽着说:“谢谢你们如此帮我,大恩大德,下辈子……”
“别说话了。”闻琦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弯着腰,为沃小蕊理了理脖间的衣领,徐徐说道:“好好歇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沃小蕊望着昏暗月色中温柔似水的清丽美人,一时之间没再说话。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小,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些日子里费了太多精力,兼之又受到了不少惊吓,悲愤交加,恐怕已经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她静静地躺了片刻,眼泪便默默地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简直汇成了一条小溪,将头下的枕巾打湿了好大一块。
“这是怎么了?”闻琦年烧了水,走过来一看,连忙拽着衣袖为她擦了擦眼泪,忧虑地询问着。
“姐姐……”沃小蕊的精神极差,说出的话变得更加飘渺了些,她试图拉住闻琦年的手,颤得不行:“我想见……爹爹,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
闻琦年握着小姑娘的手,连声哄着,却发现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正在逐渐转凉。
她心中不免一惊,有了浓浓的焦虑感。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奚咏和沃嵩怎么还没有把郎中请回来?
“小蕊,小蕊,别睡着!你爹爹马上就要来了!”闻琦年急得站起身轻轻拍着沃小蕊的脸颊。
“爹……”
无论闻琦年怎么呼唤,沃小蕊失神的双眼依旧渐渐半阖了起来,脸色灰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闻琦年眉头紧皱,飞快地去拿了水囊,兑了些热水,扶着沃小蕊便要喂她喝些水下去。
哪料,沃小蕊已经丧失了清醒的意识,嘴里喊着的“爹爹”也缓缓弱了下去。
不到片刻,她轻轻地彻底闭上了双眼。
“小蕊——”闻琦年手一松,水囊应声而落,洒了一地。
她垂着头,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得不像话的女孩,眸中积起了茫茫的雾气。
沃小蕊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死在了闻琦年的怀抱中,再无一点气息。
闻琦年的视线模糊了,太阳穴涨得发痛,眼前的景象都在盘旋。她轻声喃喃道:“你再等等……”
等什么呢?为什么沃嵩直到现在还不出现?
明明他的女儿费尽一切心力,就是为了再见他和弟弟一面。
他人究竟在哪里!
闻琦年忍着心酸,将沃小蕊重新放置在了床上,将她枯黄的细发整理在脑后,又把披风整整齐齐地盖在了她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后,闻琦年终是鼻头一酸,伏在床头低声抽泣了起来。
这世间实在是有太多苦难,她眼睁睁地看着生命逝去,却无可奈何。
一开始,她想要直接干脆地了结自己的性命,抛弃那些令人痛苦难当的回忆,但老天没有成全。
现在,她想要燃尽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其他想好好活下去的人,老天依旧不成全。
无论是卢姜,抑或沃小蕊,她没有帮到任何一个。
重生或许就是一桩惩罚。
让她好好地品尝一番目睹想去爱护的人遭遇不幸的感觉。
闻琦年的脸间全是泪水。
门外,一身凌乱的奚咏沉默地站着,左手中还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药草。听见屋内隐约的哭泣声,他面无表情,右手却紧紧攥起。
有几滴鲜血从他的指缝中落了出来,滴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良久,他终于缓缓走进了茅屋,把手中的药草搁在桌边,轻轻搂过了跪坐在床边的闻琦年。
他在黑暗中擦拭了掌间的鲜血,柔柔地拍着闻琦年的后背,抬眸望向了沉寂的圆月。
月光寒冷,清淡苍白,普照世间所有人,有喜乐者,也有悲怨者,更有沉怒者。
“不哭了。”奚咏继续拍着怀中抽泣打嗝的少女,声音清润冰凉。
“沃嵩在哪里?”渐渐停了哭声,闻琦年恢复了冷静,咬牙问道。
沃嵩今晚根本没出现。他只派了个人对奚咏传话,只说是军营中的郎中只有一位,且今晚事务繁重,不敢惊动可汗,还请奚咏回去,第二天他一定赶来。
军营重地,闲人难进。不得已,奚咏便上了山,打算寻点药草先熬着,给沃小蕊喝下去。为此,他走遍了这座山,身上尽是划痕和土渍。
闻琦年听完了解释,冷冷地闭上了眼,心中一阵悲凉。
次日,两人为沃小蕊在茅屋后制了一座新坟,立下了简单的墓碑,又放了一盏清水,借以作为酒水,权当慰藉她的在天之灵。
在新坟前默默站了片刻,闻琦年通身乏力,刚欲离开,却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只堪堪拉住了奚咏的衣袖。
“式玉?”
奚咏没料到,沃小蕊之死竟然能让闻琦年丢了大半心神,情绪极其低沉,一探,脉搏十分虚浮。
他抿紧了嘴,将闻琦年打横抱起,妥当地置放在了小床上。
知道闻琦年的难过之处,奚咏便低头将少女的衣角掖了掖,一字一句地说:“你别伤神了,我现在就去军营。”
定要找到沃嵩。
见闻琦年疲惫地闭上了眼,奚咏向屋外快步走去,墨发扬起,抬手一把拿起了桌上的玄剑。
山脚下,义柯的军营中,士兵来往频繁,纷纷收拾着物具,像是要撤军了。
奚咏站在营门外的树下,手中提着长剑,一身暗兰灯笼锦青衣衫随风飘舞,乌黑的眼眸沉沉看着门外护卫。
营中走出了一人,正是精神爽朗的沃嵩。
他悠悠地走向奚咏,简单行了一礼:“奚公子,昨夜小的没能出来与你相见,实在失礼。”
“勿要再说这些,”奚咏的声音很冷:“我问你,你究竟还想不想见沃小蕊?”
沃嵩眼珠一转,皱眉说道:“在此驻扎了一月,梧桐城也宣告破城,眼下大宣国的援军将至,可汗已经决定撤兵,军中事务过多,郎中实在请不去了。还请公子帮小的多多照顾一下小女,日后必有重谢。”
他客气地絮絮叨叨着,眼角忽然瞟到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啊呀呀——这是做什么——”
沃嵩抬起了眼,看见奚咏冰冷如刺的眼神。
眼前俊秀的公子轻声说:“讲实话。”
“好好好,我说,我说。”
沃嵩望了望营门内的护卫,却发现他们不知在何时被叫走了,只得无奈地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对奚咏说道:“她一个黄毛丫头,活下来也就罢了,何必要来寻我呢?”
沃嵩也不再隐瞒,只摊了摊手说:“我身在军营,哪里是个小女子能跟着进来的?”
“那你为何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唉,小的就直话直说了罢,”沃嵩叹了口气,轻轻把颈边的剑尖拨动到一旁,神色诚恳道:“一个女儿,身子弱,长得又不算美,可汗看不上,拿来有什么用?她那性子,只会拖累我。”
奚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昨夜,沃小蕊已经死了。我们把她葬在了后山。”
“死了?”沃嵩一愣,淡淡说道:“那还真是要多谢公子为她下葬。”
“你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沃嵩像是没有了耐心,直接说道:“我跟着可汗,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破村子的村长,而是堂堂军师!哼……过往三十多年当真是埋没我了。今后,义柯大军横扫九洲,我还愁吃穿不成?想要多少个子女,都不是问题。”
奚咏静静地说:“你把儿子带在身边就是因为…”
沃嵩涎着脸,直截了当地打断:“不错,儿子当然不一样,我的儿子是拿来传宗接代的!女人,不论是妻妾,还是女儿,又能有何用?以后多的是啊!”
他的嘴脸张狂丑恶,若是沃小蕊泉下有知,不知会做怎样的感想。
见奚咏默不作声,沃嵩又试探地露出了笑脸:“奚公子,你是不知道昨天我们可汗有多欣赏你,他向来惜才如命,对我们这些奴才都好得不像话,何不来与我一同为可汗效力呢?”
奚咏瞟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沃嵩赶紧再次劝说:“别说什么仁义道德,汉人又如何?叛国又如何?那都是幌子,你做君子有什么用?”
他神情轻蔑:“还不是处处受限,无力至极,没用!我看,以你之才,在可汗麾下必将四海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