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四人都上去了以后,遥望无际的星空,漆黑中覆盖的金粉雕琢下的赤红墙瓦,纵横交错,将这个皇宫连成一片,高深的宫墙将东西南北分割开来,深邃壮阔。
再往远看,没有想象中热闹的街市。
只有无尽的寂静。
她以为站在这里,就可以看清皇城外的风景,但却多想了,皇宫外依旧是有禁卫伫立,方圆公里外不许有人踏入,恐怕还要更远,才能看到京城的繁华盛景。
这个黑夜当真是寂静到他们心中发慌,无所依无所靠。
正如施美人所说,她们在皇宫中是人质,是昏君胁迫一众大臣的筹码。
或许施美人想的和她一样,她轻轻道:“要是真的攻城了,我爹想反也就反了,哪里会顾忌我,家里女儿又不止我一个,你说是吧?”她看向裴昭,笑笑:“你还好,你是家中独女,倒也不愁这个问题。”
裴昭沉思后答道:“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值钱,如果可以的话,我爹很有可能想把我卖了换钱去救济灾民。”
“也别这么消极嘛,我觉得咱们南唐也还好啊,哪里有你们说的这么严重,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快让我坐下。”瑶贵人一边说,一边顺势坐了下来,仰望的姿态。
其实四人真的关系不是很熟,但是宫中长夜漫漫,每日在自己的宫殿里,没有半点生趣,闲聊几句也是打发时间。
“诶!你们看那边!”裴昭叫道,手指着不远处。
远处像是有火光一样,一堆的人影竹灯火把,乱糟糟的,因着她们几人是在宫宇最高处,看的一清二楚,正好是宫门口的位置。
景和宫位于东边的宫殿群,不远处就有个小角门,只不过常年有人把守。
“不用看了,估计又是哪个宫嫔想要出宫被抓住了。”步美人清冷的声音透过耳边,轻轻刮来。
因着距离不远,远处还能听见尖锐的叫喊声,响破天际,打破了原有的沉静,那样清脆,伴着恸哭,深入心底。
声音渐远减弱,她们看不清,只觉得越来越虚,有些缥缈,嘶喊的哭声只怕今晚东宫区的人都要听见了吧。
正说着,下面景和宫门被推开,青茸急匆匆的走来了,“娘娘们,快下来吧!芳才人违背了宫规,被禁卫抓了,太后娘娘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施美人不满道:“太后?好烦啊,好好地心情都要被打扰了。”
裴昭从没有见过太后,这两个字一直存在于传闻中。
其实站在房顶上,已经能看见太后的凤驾前后几十人的往景和宫不远处拥来了,一排的宫人举着竹灯,整整齐齐向前行。
第九章
宫灯落影从远处慢慢行来,地上残光布满,隐约见到明黄色的长衫宫装,一众宫女太监,裙衫轻轻浮动,寂静无声。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走……求求们了!”
远处传来哭喊声,凄厉悲惨。
屏气看去,她终于见到了太后的第一面。
太后年纪并不大,脂光水腻的妆容,眼角微微上挑,虽用脂粉遮饰,依旧能看见细小的皱纹,宫中的日子烦闷枯燥,但太后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切,面上丝毫不动容,看着那边挣扎的芳才人,如同看一件商品,毫无感情。
她头上的深绿色的珠钗仿佛还能看见水纹游动,一身的错金勾花大朵牡丹的长襟缎子轻轻搭在身上,内里袖口是竹叶青的暗色银纹,一身都是那样雍容华贵。
但不知为何,裴昭总觉得有一丝不适。
太后的这一身装扮,更像是强撑的,缺了一份气质,只有着用花容金翠堆积起来的富贵。
如果说这宫里谁是最有气度的,那一定是贤妃。
将军府嫡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温柔亲切,或许不用说一句话,只是款款一动,眉眼一扫,就已是风华自在。
裴昭四人走来站在了周围,毕竟是在东宫区闹了这样的事情,景和宫离的也不远,青茸都来传话了,自然要出来走一趟。
芳才人是被人拖上来的,她衣裳已经被撕扯开来了,发鬓也已松散,不见半点珠翠,夜光中一头黑发披散开来,面上尽是泪痕,凄容令人心惊。
她倒在地上,身姿柔弱,嗓子已经沙哑了,眼眶发红,指甲紧紧抓在地上,传来呲呲的刺耳声。
裴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周围的宫灯烛火绕的她眼花,有些晕眩,一种从心底中的不安让她往后站了一步,却听施美人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芳才人为什么要逃出宫啊?”瑶贵人将目光投向了施美人,施美人连忙抖一下,不屑道:“我怎么知道?”
芳才人跪倒在地,她抬头,看着一众的宫人,瞧见了坐在正前方的太后,眼中一瞬间的绝望,一瞬间的希望,交织朦胧,她跪爬过去,不断地磕头。
“我只是想出宫……太后……求您恩典,我的半辈子已经耗在这深宫中了,每日如同活死人,您看在我为您效劳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求您了……”
太后抬眼,轻轻道:“哀家待你也算多番容忍,这宫中也从来不想去多管,但从进宫的第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想出宫除非横着出去。”
芳才人额头上渗出鲜血,她不断地摇头:“五年了……已经五年了……太后!我五年只是守在自己的宫殿里,抬头的天是四方的,低头的地也是条条框框,宫里就像是个活死人墓!”
她有些痴迷的抓了上去,幸好被人拦住了,她挣扎着,一句句道:“我是人,我不是物品……我不是外面压给你们的筹码!我要出宫!”
她的力气很大,险些挣脱开来,朝着远处冲去。
太后怒声:“放肆!”
说着,就有着一堆人将芳才人围住,太后怒斥:“让她先清醒清醒!”
只见那几个太监上去就将芳才人的头压进一个大水缸里。
宫道上常年都会放着几个水缸,一般是不会动用的,为的是怕宫里走水,紧急时才用。
芳才人呛得直呼喊,身子被迫向前倾,太监的手却是一刻不松,眼见着芳才人越来越无力,裴昭眉头紧皱,正要上前说话,却被步美人拦住了。
步美人压声道:“死不了……太后不会杀了她的。”
太后抬手,让人将芳才人拉住出来,芳才人从水中解脱后,在地上猛地咳嗽,咳出血来,眼里红血丝遍布,她呛得在地上直发抖。
太后起身:“你既然进了宫,就要知道宫里的规矩,这宫里的人没一个能逃出去的,你又算个什么?”
芳才人在地上直打颤,粗喘着气。
太后问:“哀家对你不感兴趣,但是哀家想知道,是谁帮你逃出宫的?这角门的钥匙……你又是从何得来的!”说着,就将钥匙扔在了地上。
宫中的角门钥匙一般都是各宫严查的,芳才人从东宫区的角门逃,手里还带着钥匙,必然是有人相助。以她的能力,拿不到钥匙的。
太后将目光在众人身上停留半秒,“哀家也想知道,这宫中究竟还有哪些能人想要唯恐不乱!”
芳才人身子一怔,眼神犹豫,她低着头,咬唇不语。
太后厉声:“还不快说!”
芳才人身子一颤。
太后摆摆手,只见那边太监又将芳才人拽起来,按在了水缸里,压的极狠,像是要往死闷一样,芳才人的挣扎更盛。
每一次都是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太监将人拉出来,问芳才人说不说,芳才人只是不断地摇头,然后太监再将人压在水里,这种溺毙感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连着几次,裴昭已经准备要出声了,却见身边的施美人向前走了一步,步美人伸手暗中拦住,施美人回头看了一眼步美人,面上有些苍白,步美人低声道:“别辜负了她。”
裴昭一惊,赶忙看了一眼施美人。
施美人唇色全无,眼中有着淡淡的恐惧,她紧紧攥着袖子,内心煎熬,像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站出身来。
芳才人最后从水中被拖出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软下来了,她倒在地上,用尽力气,将众人扫视了一眼,嗓子撕破一般的说道:“南唐终究要完,早晚都是灭国,我也不过是先去一步……哈哈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起来,如同厉鬼。
还不等人注意,只见她倏然起身,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撞向了水缸,头破血流,当场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