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就已足够。
小姑娘抿唇半晌,声嗓有些颤抖:“所以,……是太子?”
纤手不由捏紧了裙边:“……你,你去巍陵山被他发现了?此行……恁多暗卫跟着,他是想让你……”
话未说完,他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你很聪明。”
上玉掰开他的手:“这一趟是太子要你去寻宝的,对不?根本不是特地送我回家,只是顺便,让我跟着你再冒一次险,再体验一回提心掉胆!所以,所以你……骗我……”
真奇怪,他过去也忽悠过她,竟都不如这次让她来得难过,这人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他可以对她生情,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欺骗她。
甚至……方才还那样问。
上玉伸出手,粗鲁地抹了一把眼角,只觉得委屈,真心委屈,平时她是个乐呵呵的模样不错,但不代表,她就能无数次地忍受欺骗,正因事情牵扯到太子,他或许有什么苦衷,她希望他能早点告诉她,而不是成天用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来骗人。
“……你,你这个……”连骂,都骂不出。
男人静静地任她发泄,忽而阔袖一缠,轻柔地搭上她的肩,从头顶传来的温润声嗓,没有多余的话,道:“我会遵守承诺。”
至少,相信一次。
回到大漠· 祀水
一片四无人烟之地,荒漠滥觞,大队人马浩荡荡地停在此处。
其时日落,西边的路途始终遥远,上玉下了马车,看着四周喝水休憩的兵士,恍惚中,竟萌生了一股命数之感。
她的人生,大漠是个转折,所以,也必须在此处有个了结吗?
云纹靴跟在她身后落地,她往前避开几步,不想与这个人太亲近,他们在马车上不欢而散,友谊的小船翻了。
上玉:哼,你不再是我的老铁。
不远处有一段残木,榉树枯管,中间灌注了沙子,她走过去坐下,周围的暗卫并不理人,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光都没有,就像一群被操纵的傀儡。
也是,太子本尊不能亲临,只有这样的暗卫,才能得他完全信任。
看着这一片广袤荒凉,暗沙漫天,绿地与荒漠的分界线如此分明,上玉有些出神,左手下意识地拉拽袖腕,这次为保方便,特地做了男装打扮。
一只鹿皮水囊递了过来,想也知道是谁,她看了那水囊一眼,没去接。
“不渴么?”他问。
她差点就要开口回答,生生止住了,反正现在特不爱听他说话,也不想跟他多说话。
枯木上多了一段重量,华阴侯撩袍,在她的身边坐下,只是不出声罢,二人的长发被北风吹起,纠结缠绕裹上沙土的气味。
“昔年落难,也曾历经这些风物。”他始终勾着唇角:“此一回,可作故地重游。”
“……”
上玉:我就想安静地装个逼。
她沉默起身,既然他喜欢这截断木,那她只好回马车上去。
刚走了两步,又维持着姿势倒退回来,把置在他膝头的水囊一并撩走。
他不禁哑然失笑。
边地的黑夜来临,漠上升起了火,跃动的火焰照耀着粗糙搭建的帐篷,暗卫们各自吃了干粮,三五一堆躺在一处。
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狼枭声,各人的手都放在剑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浅眠。
上玉坐在马车里,饿得叽里咕噜,忍不住又灌了两口水,那些暗卫兄弟无视她们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干粮也不能分享一点。
唉,本来呢自己有带,可是一应包袱都交给他的人了,她想了想,决定出去看看。
刚掀开布帘,便闻见一股奇香,就像食物烘烤出的油脂,在这人影也难寻的边境,怎会有这样的味道?
上玉:哦!找到了。
不是,这大哥什么神仙?居然在这种地方烤山鸡。
枯木边上同样也升起了火,一只肥硕的鸡鸡已被料理好,摊开串在柳树枝上,接受火焰的全方位洗礼。
风起,一阵阵香烟直钻鼻翼,上玉咽了口口水,看着他仔细地往鸡胸上刷了些赤酱。
“……”这是野炊来了?太他妈罪恶了。
肉质在柴火的烘烤下,表面慢慢干结,形成一层脆脆的皮,华阴侯把柳枝拿到面前,风雅地闻了一闻,唇角泄出微微的笑意。
他掀眸往旁侧看去,上玉不知何时已端正地走过来坐好,表情虽然僵硬,却丝毫不妨碍赤/果果的目光落在鸡身上。
鸡:纵使我死了,也依稀感觉有些颤抖。
布帕拭过长指,撕下一条流油的鸡腿,递给她,她略一犹豫,立刻接过咬了一口,外皮焦黄酥脆,里头软嫩多汁,好腿!
美食裹腹,无论身心都得到极大满足,人就该真香了,上玉咂咂嘴:“你哪来的鸡?”
他:“带的。”
“……哦。”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太蠢了。
环顾四周,暗卫兄弟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仿佛根本没闻到这头的气味,明明这么香,上玉就着手中剩下的肉嗅了嗅:“这些哥们定力这么好的吗?”
身边人淡淡一笑:“并非定力好,只是有人不让他们吃。”
出门在外,饮食的确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不过太子能把这群人训练得这么自律,她都想讨教方法了,比如说如何改掉拖延症这个臭毛病。
她想事情时,串着大半只鸡的红柳被递到她面前。
“……你太客气了,铁铁。”虽如此说,嘴巴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正他胃口小,而且不爱油腻的东西,她知道的。
这只鸡一开始就是为她烤的。
上玉:哦该死,这男人抓住了我的胃。
肚子填满七八分,基本就饱了,她用水囊里的水洗了个手,两个人围坐篝火,任由荧荧火光映在脸上。
初时沉默,小姑娘抬头望天,突然哀叹一声,谁能想到呦,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大漠。
他大约瞧出了她的想法,褐眸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温声道:“暂且忍耐一时。”
是喏,不然能咋着?横竖人都在这儿了,上玉斜睨他一眼:“我有个问题。”
“……巍陵山之行,你是真被太子发现了?还是,故意……”
他闻言微微一笑,或者也可以说根本没有笑,虚幻的火焰,把假的都变成真了,他抬起完美的下颚,望着远处零星的微芒,并未作答。
上玉:也是啊,现在问这些,也没多大意思。
因为问题的答案,改变不了现实的窘境,或许人在这种境况里,只能不断地面对和接受。
“……我想起过去那次,好像也是这样一片天,只是星子比今夜多些。”她双手托腮,只觉昔日之景历历在目,有些感慨。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张柔暖的毛毡盖在她身上,她回过头,正好能瞧见他的乌发与苍白的脸,极致的浓与白,她突然想到:“你……不会又发病了吧?”
褐眸倒映着月夜的光,他润声道:“你还记得?”
“那当然。”上一趟在漠里,他可吃了不少苦,毕竟一个常年喉疾的人,怎么忍受的了如此风沙。
所以这次,甘愿顶着这种痛苦,也要再入大漠……吗?
小姑娘扬眼瞧他,眸子很肃然。
“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冒着旧疾发作的风险,就为了所谓孟安的秘藏,既然对你如此重要,为何又牵扯上太子,这样耗损自身,却为他人做嫁衣?你……”
“你担心我么?”他打断了她,言辞间有股春风化雨的味道。
上玉:“哈?”不是大哥,我这正儿八紧分析呢,被你一讲,秒狗血啊阿西。
她决定不理他,接着分析:“是太子给你的好处太多,抑或你自己另有打算?”
他调侃地眨眨眼:“……嗯,若说他对我下毒,逼我就范,你信不信?”
“……”
“你中毒了?毒在哪儿,我瞧瞧。”她撇着嘴,就要往他身上寻。
“嘘。”
他顺势拥住她:“莫闹了。”
那小爪子搁在他的胸口,半蜷着,上玉安稳了片刻,有点难为情:“那个……影响不好。”她指的是前头休息的暗卫兄弟们。
长指徐缓轻抚她的发顶,一下一下,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睡吧。”
幽微的冷香一阵阵直钻鼻翼,绿洲尽头唯一的一点子篝火带来熟悉的暖热,她突然觉得累,他欺骗她,也对她好,按前世的命数,他替皇帝赐她毒酒,而今生亦救过她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