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袖时,只来得及与他对视一眼,她心跳加快,迅速地收回眼风,只因对方眸中,并非无情。
若当真有心,怎会察觉不出?只说世间事,大抵如此,他或许有勇气喜爱上一个人,她却没有勇气去接受。
只因她欲走,他要留,性子不同,道亦不同,从来都是南辕北辙。
这歌声何时停的,她不知道,他何时不见了的,她也不知道,余光里瞄到那几个赤面小鬼的身影于竹帘后一闪过来。
果然,那也是他的人。
上玉不管,尽情舞蹈,楼阁上的罡风吹得袍摆咧咧,水袖扬出了朱红的栏杆——
“看呐!是神,萨满请神了!”
地面上传来这样的声音,她知道,裘令宾、鹞子还有那一帮人,定然在虔诚地叩拜祈祷,无论为了别人,还是自己。
“抱歉。”
她悄悄地说道,如果真的有神,也请开眼看看这群人吧,千百年来,无人比他们更加虔诚。
到了快晌午,仪式终于结束了。
上玉:啊,我的腿腿,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
之后她没再见到华阴侯,仪式结束,外头的人进来,他们就必须分开了,但从一个小鬼颓然丧气的身影,她暗想,也许他们这趟一无所获。
唉,也不知他把真正的萨满弄哪儿去了,方才她也忘了问,不过,凭他的本事,总能处理好的。
下午他不再出现,是正式做康乐酒与福寿馍的时候,全程由裘令宾与鹞子相陪。上玉自己呢,毫不夸张的说,根本是个厨痴,裘令宾作为教授老师,实力诠释了什么叫笑容逐渐凝固。
最后连鹞子也看不过眼,偷着给帮了忙,好不容易弄了几盘子成品出来,酒也算蒸毕,只是散发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上玉:“……可能,有福气的酒都是这个味道吧。”
鹞子:“……”她严重怀疑那位夫人喝完之后,会如厕至死。
“咳咳咳,”正主假咳嗽了几声:“令宾大人,可要先尝尝?”
裘令宾的表情管理终于有了裂痕,嘴角抽了抽:“……不必了,就请公主明日沐浴后与小侍同去安平殿。”
上玉:“好的吧,我煨了六个鸡蛋进去呢,这么好的酒,真可惜。”她遗憾地摇摇头。
另外两人:“……”
住口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新殿,先美滋滋洗了个澡。
鹞子正拿巾子给上玉擦着湿发,外头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来:“启禀公主,方才潇王妃殿下派人送来了此物。”
手中递上的,是一幅卷轴。
想必就是那幅画了,上玉随口问道:“潇王妃如何不过来?”
内侍:“王妃本想过来一趟,奈何被潇王殿下拦住了,殿下似乎有事与王妃商议。”
“哦。”打开画轴,上头正是她熟悉的绘像,隆冬白梅,含笑佳人,像在看别人似的,上玉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将画递到身后:“好姊姊,你替我……”话音猝然而止。
怎么回事?!
方才那一瞬间……她突然……突然看不见了?!
鹞子察觉到不对,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不晓得。”上玉轻晃了晃脑袋。
“婢去请医官过来。”
“哎,不用不用!”她赶忙拦住她:“兴许是今儿太累了,我睡一觉就好。”
鹞子仍不放心:“还是请医官来瞧瞧罢,您最近时常心神不宁,便叫他开一副理气安神的方子。”
“甭了,”小姑娘一听喝药就崩溃。
“这……”
“哎呦,好姊姊,就这样吧,你赶紧收拾收拾,我就去睡了。”
鹞子终拗不过,只好草草收拾了。殿里灭了灯,上玉仰躺在榻,入眠虽快,只是不安稳,隔一下翻个身,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针扎似的。
中邪了,这是。
或者真应该找个医官来看看。
“公主,您睡了吗?”外头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是鹞子。
她勉强坐起身:“没,你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鹞子捧着一盅茶走了进来:“婢给您送安神茶来了。”
“……哪来的安神茶?”
“是侯爷方才托人送来的。”
“侯爷?他!他……怎么?”
鹞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来必是她打的小报告,也对,她也算那人安在新殿的一枚眼线。
“罢了,”上玉伸出手:“给我吧。”
那茶水有股子奇异的香味,倒也不难闻,她本是不喝茶的,为了好眠,硬生生地灌下这一盅。
再次躺下,果然比方才安逸不少。
上玉:五星好评喏,亲。
翌日,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帖,便与裘令宾一道往安平殿去。
说起来,也有很久没到这儿来了,安平殿还是一样的山石流水,红帐烟罗,那盘未下完的珍珑棋也好好地留在原处,穿过层层廊弯,主殿前早有宫人等候,双方见了礼,宫人将门推开,裘令宾道:“按制小侍是不能进去的,就在此处候着。”
上玉点点头,横竖没什么好怕的,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位了。
宫门在她身后合上,幸而连枝灯照得满室明亮,纱缦后的软塌上斜躺着一个人,身上似乎盖着厚厚的毯子,到小腹处高高隆起,看不真切。
“是公主到了么?”那人问。
她忙提了食盒走过去:“正是,见过夫人。”
一只素手从纱缦里头伸出来,玲珑指尖上涂着蔻丹:“本宫身子不便,失礼了,公主请入内说话。”
模糊的人影终于清晰了起来,仍旧是那张美到没有太多词可以形容的脸,因为怀孕的关系,显得有些浮肿,虽然上了妆,还是能窥见底下微微的疲态。
“请坐。”
这时,上玉才注意到软塌后还站着一个女侍,一勺一勺地,正在给榻上人喂某种汤药。
味道闻起来像……
媚意的眼尾微勾,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此次有劳公主为本宫与皇嗣祈福。”
上玉回过神:“夫人无需客气,对了,这是康乐酒和福寿膜,还请趁热享用。”推过食盒,那女侍会意,放下汤碗,走过来接过。
萧宁夫人莞尔:“不急,本宫与公主许久未见,还想说些体几话。”
“……”这位是不是忘记当初派人监视她和华阴侯,还硬逼她喝药的事了。
再说,她同她哪有什么体几话可讲。
素衣下的纤手轻挥,女侍知趣地行了个礼,退出去。
“不知公主近来如何?”
上玉:这熟悉的开场白,是那味儿没错。
既然不能当场撕破脸,她决定充分发挥自己的冷场体质,给这场谈话降温。
“公主,本宫在同你说话。”
“……哦,是……近来尚可。”
闻言,那柳叶似的眉头一挑,朱唇开合间,有股子莫名的意味:“可本宫听说,公主不久前被夙王爷掳到府中,吃了不少苦。”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显然有意要拂她的脸,上玉也不恼,索性大方接了:“确有此事,托您的福,最终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萧宁夫人被噎了一噎,眼尾细眯:“公主与往昔所见,似乎有些不同。”
“并非不同,只是千人千面,昔日我不愿直面本心,常做端正姿态,其实本非那般人物,强行要做,不过画虎类犬,实无必要,倒不如放开手脚,做自己便罢。”上玉洒脱一笑。
话落,殿中寂静良久,软塌上的人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自己的肚子:“从前本宫瞧公主,除去这身份,不过平凡如草芥一般,如今,倒觉确有几分不同常人之处,难怪能得他青眼。”言及最后,是有几分感慨的。
至于这个‘他’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上玉:我他妈的,就知道会扯到这个人身上!唉,小白脸果真祸水啊。
萧宁夫人的脸上浮现淡淡郁色:“本宫想给公主讲个故事。”
“……”
“从前,有对小儿女,因祖上关系而相识,那少年长相俊美,然而冷漠无欲,那姑娘心悦于他,便想着法子接近,三五不时缠黏他,为他沏香茶,送菓子,后来那少年终于被她感动,二人互为倾慕,少年对谁都疏离有礼,唯独与她花下饮茶,阁中品酒。”
“她为了少年,甘愿舍弃自己的父母、国家,只身远赴异地他乡,只为了他一个展颜。谁知,最后换来的,却是背叛。他轻易地喜欢上别人,对待她,便如同用过一季的夏扇,随意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