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废墟。
木头被烧得焦黑,脆弱到不堪一击,七零八落地葬身火海之中。
他的主子席地坐在这一片火焰前面,发鬓被风吹起,侧脸映照着火光,恍如涅槃重生的神祗。
待他走近了,才看清,火焰中两具被彻底焚烧的尸骨,大张着嘴,其形状似十分痛苦。
黄钟第一次感到震撼。
主子素来冷情,视人命如草芥,这不假; 但主子从不会耗费心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因为没必要。
而这次,如此狠毒彻底地杀人,就连他,都能察觉到这场大火下埋藏着的——愤怒。
主子怒了。
他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身上这样重的戾气。
为什么?
黄钟四下里看了看,最终还是有些忐忑地上前:“主子,……瑾珏公主她?”
他的主子一言不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高耸的眉骨以及垂下的长睫。
良久,低不可闻的声音:“走了。”
黄钟:“……”阿弥陀佛。
“要不要奴派人去……”
“不必。”这次主子答得很快,男人微微仰高头,似乎只有淡淡的无奈:“……本来也留不住。”
“那……”
“准备回宫罢。”主子道:“至于她一事,找个借口应付便了。”
“……嗳。”也不知该回应什么,黄钟拱手,便离开去准备了。
男人坐在原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约是焦烟的关系,他捂着胸口,半身都弯了下去。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并非黄钟。
不知怎么的,他伸手在腰带上又摘了一颗玉石。
一个时辰里,服用了两次。
他无声地笑了笑,静待人来到。
一场交易
上玉停下脚步,擦了擦额上的汗。
看了眼前头的路,她揣紧了怀里的东西,缓缓吸了口气。
似乎出事了!
这是她心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但她不能逃,因为他……他还留在那里。
绣目猛然瞪大,她看到早上还好端端的院子,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旁,那个男子正坐在佛荼树下,看到她,长眸有些呆滞。
幸亏他没事。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跑过去,想着他也许吓坏了。
“别怕别怕。”
纤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仍然有些呆呆的,视线随着她,大掌有些犹豫地按上她的手,感受那温热的体温。
“你……没走?”
上玉:“我走什么呀我,我走了你这熊孩子咋办?快让我看看,昨天的伤如何了?”
确认左膝伤口无事,她松了口气,有些紧张地看着四周:“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昨天的人找上门了?还是那对夫妻……
她站起身,刚想要……然而阔袖一缠,把她一把拽了回来:“……呜,姊姊,我好怕……”
上玉:一个比小白脸还小白脸的男人冲你撒娇,这他妈谁挡得住!
她下意识地抚慰:“不怕不怕啊,没事了。”此时,眼角余光却瞄到了废墟中的那些东西。
她身躯一抖,险些惊叫出声。
这是……
耳际掠过一声叹息,阔袖缓缓地放开了她。
她呆呆地站起,呆呆地看着这一片废墟,右手不自觉捏紧裙边,良久良久——
女嗓低低地,几乎难以听取:“这,是你做的?”
事已至此。
他无法辩解,道:“是。”
她像是早就笃定了他的答案,又像是不可置信般:“你……恢复?”
纤躯始终背对着他。
他静静抬头,道:“是。”
好啊,真是好。她的手触到怀里的东西,果然人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好几次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她不愿再看下去,那焦黑的骨头,狰狞的表情,她受不了,可也不想转身面对这个人,上玉仄偏过脸,对着远处的山林。
身后一阵轻微的响动,却没回音,她的手微微颤抖,想着他总不是想把她也杀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她……那她就跟他拼了!
淡淡的檀香在鼻端萦绕,耳际传来那清冷的嗓,却是一声轻笑:“在公主眼中,微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玉:你多大脸?还敢来问!
她沉默,没有回答,身后人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公主为何不说话?觉得微臣狠毒残忍,抑或是丧心病狂?”
上玉深吸口气:“你自己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话音落,徒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不想看他,他却偏要站在她面前,仍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二人心存不良,欲害微臣,难道公主认为,他们不该死?”
上玉有些错愕,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未听他说过如此尖锐的话,华阴侯卫横舟,隽逸风姿,对任何人都能抿唇浅笑,对任何事都能处之坦然。
上玉:这男的……搞不好疯了。
她咽了口口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他们冒犯了你,你也不必……如此。”
他闻言,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似乎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触动,长睫忽垂,道:“总之人已经杀了,公主若欲将微臣送官,请便。”
送你奶奶的。
她要真能把他送官就好了,这男人讲不讲道理,先是忽悠了她这么久,又一下子残杀两个人,她没挠死他都算好了,他还敢这么跟她呛声!
她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反击回去,究竟还是忍住了,打嘴仗算什么本事,赢又如何,输又怎样?
横竖骗也骗了,人也死了。
她现在只是有些庆幸,自己没做下什么丢脸的事,在他面前,尚能保留一口底气。
空气中尴尬的沉默,不远处山林中的传来飞鸟棱翅的声音。
观望了一会儿的黄钟硬着头皮上前:“侯爷,马车已备好。”
话毕,自动远远地退开。
华阴侯整了整襟口,步履缓慢地经过小姑娘身旁:“走么?”
废话,谁不走谁傻蛋,上玉扁扁嘴:“当然要走!”
她还是没有看他。
他凝眸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喉间一声轻笑,挤出来似的:“公主可是记恨微臣了?”
“……”
恨么?当然恨,被人耍着玩的滋味不好受,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不值得,但是心底……依旧难放下。
“你既然知道,作何还要问?”
听到她的回答,他的笑容莫名舒展了很多,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上玉撇过头,他略微俯身,凑近那半边耳廓。
“微臣想同公主,做一个交易。”
交易?
上玉眼波微微一动,没说话。
他直起身子,负着手,笑吟吟地道:“我给公主最想要的东西,公主也应我一个承诺,如何?”
屁话,她最想要的,他怎会知道?
上玉咬着唇:“你别驴我。”
只一句,他便听出了言外之意,侧身踱了两步,道:“……公主日前,是否向尹王殿下借过东西?”
敲敲脑袋:“唔……微臣的记忆不大好,没记错罢。”
“你……”
“你怎会知道?!”她惊诧地看着他。
终于肯看他了,他笑得高深莫测:“公主不妨猜一猜?”
猜你妈个脑壳!
上玉今天暴躁得直想揍人,她狠狠吸了口气,深知现下必须要冷静。
“是尹王跟你说的?”她倏忽一个激灵:“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嘘。”
修长的指骨抵在唇心,男人摇摇头,对她的猜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上玉看着他,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随意把她拿捏在手里,并且以此为乐。而她,像个傻子,她确实……在意他,不然心中怎么会有些难受呢。
“公主?”
上玉的声音良久才响起,微哑:“既然你想这样,那就这么做吧。虽然我不知道我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可以图谋的?既然……”
绣目眨了眨:“那我们就交易好了,横竖我也没亏,但我有个要求,等你的事成之后,我要和我孃嬢一起离开。”
他顿了顿,答道:“这个自然。”
“你发誓!”她执拗地道:“你发誓,不会伤我二人一根汗毛!”
他看着她,举起了手:“好,我以先妣的名义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