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上玉回过头:“请我?华阴候?”
“难不成还是黄钟请婢子吗?”鹞子故意打趣道。
“……哦。”
少女假模假式地负起手,抬脚在原地走了几步:“……那我得好好想想。”说话间,唇角却微微扬起,分明是有些欣喜的。
口嫌体直,鹞子也不说破,只顺着道:“那您想好了跟婢说一声,婢好叫人去回话。”
河边烤鱼
华阴候约的地方并非阙中内殿,跟着黄钟左拐右绕地穿行在花园子里,直到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上玉才想起这是上次他们来过的那个小池塘,犹记当时明明偷窥得正欢,他却突然把她拉走了,莫名其妙走到这块地方。
池边,仍是那袭胜雪霜衣,玉簪挽发,今日他没有打理的很齐整,鬓边垂下了不少青丝,衬着优美柔和的下颚线,有种颓唐的美。
黄钟把人带到,拱了手便退下了。这方小天地里,只剩下她二人,男人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根竹竿,显然正在垂钓。
“……”不是说品尝佳肴吗?上玉环视一周,确定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于是只好朝华阴候走去:“喂。”
男人侧过头,微微一笑:“公主来了。”
“不是说叫我来品尝佳肴吗?”
他轻颔首:“不错。”
“……”
上玉:“……佳肴呢?”
“不知公主想吃什么?”见自己的衣袖上沾了露水,伸手将其拂去,过分白皙的指骨,与霜色的袍袖融为一体。
“……”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吗?她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发怒,她太了解他了,要是此时翻脸,恐怕正中他的下怀,叫这人凭白得意了去。
眼珠子一转,上玉突然想到一个反击他的好办法。俯下身子,凑近他,檀香似有若无地在鼻尖萦绕,她轻启粉唇,故意磨了磨牙齿:“我想……吃你。”
吃他?
华阴侯果然愣住了,回头对上对方的眼,他的瞳孔复杂幽深,温柔下是一团足以叫人迷失的浓雾;而她的水眸清亮,天真中掩藏着不知所措的胆怯与羞赧,看着那玉色,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男人倏忽凑近,有几根发丝被吹起落在她的脸上。
上玉:……要死了。
她像被烫到似的,一弹弹出了老远:“你……你凑这么近,做……做什么?”
他扬眼看她,明明是端方清雅的一张玉面,此时倒染上几分纨绔的颜色,从容不迫地道:“不知公主打算怎么吃了微臣?”
上玉:……这个怪物!不过谁叫她自己作死挖坑,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看你细皮嫩肉的,就……就蒸着吃最好,放点葱姜和香油……虽然我喜欢红烧……不过……你也没几两肉,……还是清蒸的好。”
华阴候:“……”
他咳了一声:“公主觉得微臣不够强壮?”
“嗯,”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人是瘦了点,瞧着有些单薄。”
“不过没关系,多补补就成了。”打哈哈似的。
男人笑了笑,没继续纠缠在这上头,回过身,目光平视波澜不惊的湖面,身前的竹竿微微动了动。
上玉:“鱼上钩啦?”
“没有,”他抬手按住竹竿,“不过是和风作怪罢了。”
“……哦。”想了想,她道:“话说。”“微臣。”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上玉有些尴尬,且听那人温声道:“公主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这好歹是别人的地盘,你这么公然捞鱼,不太好吧?”她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闻言,蓦地笑出声来,这还是她同他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失态的笑。
“你笑什么?”上玉恼了:“有这么好笑吗?”
眼见小姑娘翻脸,他止住了,极正经地拱手:“微臣谢公主关心,只是捞鱼一事微臣不说,公主亦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额……此言有理。
上玉假意咳了几声,掩唇道:“那方才,你又想说什么?”
这话题转移得很不高明,他好脾气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竿子,道:“微臣有一事想请教公主。”
“何事?”
男人长睫半掩,竟露出点自艾自怜的情绪:“微臣与公主同为大辰质子远行异国,自问从未对公主有过不敬之处,只是公主对微臣……似乎颇为戒备,不知何故?”褐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此目光,叫人有些难以承受。
上玉:“……”
千算万算,她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她,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死了两次,对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抑或说自己的第二世,就是他颁下圣敕,送她上了死路;可是,她能说么?
太平日子过久了,那些尘封于心底的过去,就被他一句话尽数带了出来。时间,果然是最恐怖的东西,它让人日渐生畏,也能让人永远闭上嘴。
沉默,或许还有一点点寂然的哀伤,如雾气般轻缓地蔓延开来……直到他的鱼竿大动,在水面上半浮半沉,二人的注意瞬时都被这点小插曲吸引,不论有意或是无意。
垂钓者收网。
一条中等身量的鱼儿被拉上岸,鳞片在日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它的眼珠有些充血,瞪得大大的,许是被钩子勾到的缘故。
这时候是顾不上怜悯的,上玉凑近了看着那鱼儿,听到上头传来微凉的男嗓:“不得事的。”
他以为她在为这鱼儿伤心?上玉笑了笑:“我没那么好心,只是想看看罢了。”
“……”他好像没有回应,却叫了黄钟来,把鱼交给他去料理,虽然黄钟有些不情愿,还是拈着鱼去了。
华阴候扎起袖子,走到一旁,拾了些干花枝,堆在一起。
上玉:……这个场面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她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烤鱼。”只有不咸不淡的两个字。
什么鬼?!刚刚还怕她伤心说什么不得事,这会儿连鱼命都保不住了!这是哪门子人面兽心的家伙啊?!
慢着慢着,她突然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疯啦?这是皇宫内院!你把那玩意儿一烤,万一引了人过来怎么办?!”
男人掖着手,半仄着头,笑得有些人畜无害:“不碍事,此地属偏僻,若真来了人,黄钟就在不远处。”
不一会儿,料理好的鱼被送了回来,鱼身已洗净,用一根竹枝子穿透身体,身上洒了晶莹的粉末,大约是调料一类。
地面生了火,华阴候探手从广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往火堆上倒了点什么,那燃起的黑烟渐渐变成了白雾,嫋嫋浮动,他把鱼架在火上烤,就地坐了下来,顺便向上玉招了招手。
绿树翳下,公子烤鱼,不多时,那鲜香的味道便有丝丝缕缕钻进鼻翼。是吃货,哪个忍得了?!上玉抱膝蹲在一侧,专注地盯着不停被翻转的鱼,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见。
华阴候笑了笑,那笑意隐在嫋嫋白雾中有些模糊:“看来公主当真饿了?”
“那是。”她不由自主地撅起嘴:“我可是没吃饭过来的,现在都几时啦?”
“稍待,马上就好。”男人的声音像被冲淡了,听上去亦是模模糊糊的。
上玉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眼珠一转,道:“对了,咱们两个人,才一条鱼,恐怕不够分吧?”
男人将鱼翻了个面,温声开口:“微臣不饿,都给公主享用。”
这么大方?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等熟了之后,我们分着吃吧。”上玉嘴上客气,待鱼烤好了,却忙不迭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往肚腹上夹了一块,听那人道:“小心烫。”便又吹了吹,放进嘴里,太鲜了!一点儿鱼腥味都没有,差点把舌头都鲜掉了。
“唔,好吃好吃。”她一面往嘴里塞鱼肉,一面称赞不迭。
肚里有了东西,吃得便不这么急了,见对方果然没有动筷,而是笑吟吟的捧着竹签任她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你也吃呀。”
他像是愣了下,为她如此极饿还能想到他,轻摇了摇头:“河鲜性寒,微臣咳症在身,不宜食。”
唉?
他不能吃,那他今天这一番折腾……都是为了她?
一筷子鱼肉梗在上玉喉头,一时有些难以吞咽,她默了默,才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