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母很快就文好了,刺青师问我:「只有文字有点空,你要不要加个图案,在旁边文个月牙?」
我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帮我加一支百合吧。」
我用眼睛询问梁冠月的意思,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的时候,文身师提醒了我们一些注意事项,告诉我们还要再来补一次色。
我猜,我和梁冠月各怀心思,谁都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坐在甜品店的角落里,梁冠月静静地把我最喜欢的香草冰激凌推到我面前。
「手腕疼不疼?」
「疼,冠月,你喂我。」
他没说什么,把冰激凌重新移回自己的面前,用勺子挽起一口,喂到我的嘴边。
我能感受到有人的视线看向我,我不知道这些视线里,是否包含着可笑的羡慕。
「宝贝,起初你提议要来文上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他低下头把冰激凌和榛子仁儿搅拌均匀,继续说,「现在我明白了。」
「说说看,冠月,看看你有多了解我。」
他的笑容十分自信,不紧不慢地说:「这几天你一个人在家,除了看电视无事可做,而每次我回到家,你要么是在看电视购物,要么,就是在看广告。」
他顿了顿,继续说:「因为你知道我是个疯子,我会嫉妒瓜分你情绪的一切,所以你不敢看自己喜欢的演员,不敢听自己喜欢的歌手,不敢被我发现你喜欢的一切人事物,你怕我会迁怒于他们,也会迁怒于你。」
这一点,他猜对了。
得到我的默认,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猜,你让我去预约的时候,事先就看过了节目的预告,你知道今天会播放我的演奏会。于是一进门你就向他报了我的全名,提醒他,LGY 是梁冠月的拼写,你想告诉他,我是谁。」
他又对了。
「接着你说要分散注意力,顺理成章地让他打开电视,又让他放首歌来听,暗示他转到音乐频道,你想让他发现,我是我。你借着刺青,向他挑明了我们的关系,让他留下印象,我们是情侣。」
我保持着程序化的笑容,心中却全是被窥破的悲凉。
梁冠月则得出最终的结论:「这样,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你身上的字母就会替你说话,而这个刺青师,就是这段无人知晓的秘密关系,唯一的见证人。」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是的,冠月,你猜的全部都对。」
他温柔地看着我:「随安,原来你也会怕,怕我会杀掉你。」
「我当然会怕,你差点就这么做了,不是吗?」
他轻声发笑,灰棕色的眼睛阴沉又浑浊:「可你不够了解我,随安,如果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把你吃下去,连骨头都煮得碎成渣滓。」
「冠月,愿赌服输,你想怎么惩罚我?」
在见过短暂的光明之后,我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地下室。
手铐戴在我红肿的,刻着他名字的手腕上,又凉又刺痛。
他问我为何学不会做一条狗,我说,是不是非要我狗叫两声,他才满意。
乌黑的秀发落在我百合一般的裙摆上,他不满刚刚这些头发,曾被另一个男人用手轻轻扫过。
我捻起一段碎发吹向他的脸孔,发丝间是好闻的洗发水味道,混着一点点香水味,都是百合味的。
他痴迷的用鼻息去嗅,用嘴唇去吻。
我则嘲讽他说:「梁冠月,你还真爱我。」
「你不敢承认罢了,除了你的嘴巴,你的全身都在说你爱我,你的眼睛在说,手在说,呼吸在说,心跳在说,这里也在说。」
我用拴着锁链的脚顺着他的裤管轻轻勾上去。
「你不敢承认,你怕我抓住你的把柄,发现你的软肋。你怕你一旦承认,我就会利用你的爱来反击你,打倒你。」
他的动作忽然停下来,拿剪刀的手僵在半空。
我笑了笑,继续说:「我不会的,冠月,我不会利用你的爱,我不屑去这样做,我会光明正大地跟你赌。」
他似乎反应过来了,挑眉发笑,对我说:「随安,没看出来,你还挺自信。」
「我当然很自信,我生活在信仰和希望里,我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生命的不屈。是你太自卑了,冠月,你装作强大的样子,用财富和地位武装自己,用枷锁和铁链把爱的人困在身边,是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不用这样的方法,就没有人会为你留下。」
他的脸色在我的一席话里缓缓地阴沉下来。
「适可而止,随安,你说的太多了。」
「你不敢承认你爱我,是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的爱是丑陋的。你对我巧取豪夺,是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一个不配被爱的烂人。」
「够了,随安,我在忍。」
「冠月,你总说你是个疯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是什么疯子,你就是个烂人,是垃圾,是渣滓,是内心爬满蛆虫的苹果,是手持权杖的腐尸。」
「李随安。」
他低声叫了一遍我的名字,忽然在房间里打着转寻找起来,半天,在角落里找出一只带着钉子的板凳腿,冲着我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微笑着看他,冷漠,又不屑。
两人的呼吸静静在湿冷阴暗的地下室中游窜,空气中散发着霉菌的味道。
他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脸色铁青地盯着我看。
「贱货!」我出声嘲讽,笑靥灿烂,「如果东西在我手里,冠月,我会立刻打烂你的头,然后用你的脑浆在墙上涂鸦,告诉全世界你就是个杀不了我,连爱我都不敢承认的贱货。」
他沉默地扑向我,沉默地占有我,沉默地退出我,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不发一言,反倒是我,对他分外配合。
「随安,就当你说的都对。」最终,他用力箍紧我的后脑,喘着气说,「可你还是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
或许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我至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想要什么。
这个人好看又强大,我曾想要他爱我,而最后我如愿以偿。
被一个好看又强大的人爱着是很幸运的,尤其是当他一心一意,只爱着你的时候。
可梁冠月是好看又强大的魔鬼,他的血天生就是黑的,他的每一根骨骼都浸泡在邪恶的基因里。
他并不会因为爱上了我,就忽然变得正常起来。
这样的爱不是我想要的——或许他想被我拯救,但我不会,我不会赌上尊严和底线,用我的人格作为祭品去拯救他,我没有这个义务,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不是想为了我回头,他是想踩着我回头。
我绝不会为了他搭上我的人生。
伏在我身上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我摸了摸他的头发,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冠月,够了没有?」
他身体僵硬,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我不介意他阴沉的眼睛,抬起脸吻了吻他:「够了就上楼去吧,我也要睡了。」
他依旧沉默,从地上的衣服里摸出手铐的钥匙。
我轻轻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你上去吧,冠月,我今天太累了,我不想洗澡了。」
他的手一顿,还是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真的不想洗了,反正都是你的东西。」我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轻松地说,「你知道的,我从没嫌过你脏。」
我曾是拿出真心实意来爱他的,是他自己嫌自己脏。
「不是带你上去洗澡。」半天,他低着头不看我,转动了钥匙,哑着嗓子对我解释,「带你上去睡。」
我静静地看着他,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他不得不抬起眼睛跟我对视。
他打横将我抱起,走了几步,实在是避不开我的眼睛,才含糊地说:「你关节疼。」
我哼笑了一声,这笑里只有嘲讽,他听得出,我也没想隐藏。
「随安,我又做了自我感动的事情,对不对?」
「我说过了,没用的,我永远不会被你打动。」
「可我没想打动你,随安。」他的眸子一动,忽然望向我,目光那么坦然,令我有了片刻的失神。
「随安,我做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为了打动你,我这么做,只是想骗自己我其实对你很好,只是让自己能更加心安理得地占有你罢了。」
他是如此理直气壮,别说是羞愧,就连纠结也未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