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写字便写了一个上午,宋无歧站在窗前,长久注视着窗外。谢燃偶尔也会看两眼,窗外同昨日并没有什么二样,人流交织,车水马龙,这依旧是一座吵闹而繁华的城市。
下午谢燃就没再过去陪她们写字,而是去借了些书来看,古文和现代汉字写法很不一样,只是研究每一篇在说什么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解码后读来依然很有意思。古来皆如此,畅销书或许并不是足够有思想,但是简单易读总是比较擅长的。谢燃手中翻的这一本行文又十分风趣,纵然读的缓慢,也不觉得烦闷。
晚上胖子几人回来,得到的消息与昨日相似。城中居民均盛赞刘大人德才兼备,为人正直处事公正,又事事以百姓为先,才使得边陲之城如此繁华。
“老大,我们还要逛几日,那郡守大人真的会注意到我们几个升斗小民吗?”胖子面上有些不耐烦,他今日闲逛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格外引人注意的事情。本以为来到夷州城就会有机会和郡守见面,从而施展各自聪明才智,即使当个跑腿儿也行,早日报仇,告慰家乡父老。没想到来了之后却只是这里走走、那里逛逛,既没有搭线任何官员的机会,也没有实质性做什么,让他很是烦躁。
这谢燃,别的不显山不露水,出手却总是十分阔绰,该不会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爷来边境随便玩玩儿吧?不过后面的话他却不敢说了,谢燃毕竟是救他们命的恩人,之前表现也十分惊艳,他又不敢多想了。
张芹拽拽胖子的后袄,胖子便没再说别的。
谢燃合上手中书卷,不动声色将几人瞄了一遍,胖子急躁等着回答;张芹也在反向观察他;只有李敢当静静立在一旁,唯命是从毫无想法,或许战友死尽后他就开始将自己当作个物件,担负着报恩和养大小灵儿双重作用的物件。
他没有提自己对柳音的怀疑,注视着众人,只沉吟道:“我们身边应是已有人在看着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双方都想隐在暗处观察对方,也许相见就差一个契机。”
张芹露出思索的神色,抬眼看了谢燃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问道:“那个柳姑娘,真的和我们姑娘相熟吗?我看她昨天过来说话,姑娘虽没否认,也不像熟的。”
李敢当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闻言紧张地亮了起来,一时心慌意乱,口不择言地问道:“她不会对小灵儿有什么不好吧?”
谢燃摇摇头,今天观察柳音不像是来特意做什么的。反而和他们几人有些相似,只是他们观察夷州城,柳音来观察他们。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她应该是个线人,线的那头是敌是友就不知道了。”
看李敢当紧张的神色,想起白天柳音还在教小灵儿习字,不由一笑,对李敢当说,“不过,有她现在照顾小灵儿,肯定比你自己照顾要好的多,不必担心。”
李敢当神色一变,许是想起小灵儿早逝的母亲,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等,还需要等。几个人即使不耐烦,却也不敢打草惊蛇,惹麻烦事小,乱了这依然平静的夷州城,事就大了。备战期间对老百姓最好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官府不乱,民间就不会乱。
谢燃每日翻翻书,心里倒不怎么着急,只是每天多留一只耳朵。他能管的到的自然会管,若他能力不及的,即使夷州又如长明骤然覆灭,也只能怪夷州时运不济。他只是个政治军事一概不通的异世之人,偶然来到这里,能在战争的洪流中留一片扁舟护住自己和伙伴就不错了,哪还能再妄想更多。
不过他本以为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时机,到的却也不算迟。
宋无歧每天陪柳音带带孩子,都是女人,即使宋无歧话少,也依然会有很多话题可聊。谢燃有的是钱,三个人便常常出去逛街,买些喜欢的东西,聊聊女人之间会聊的事情。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一起教小灵儿一些她们各自认为有用的东西。
时间过的慢而愉快,直到有一天宋无歧看到忽达颜也出现在城内,他做成汉人打扮,说着汉话,进店铺买东西。
宋无歧不明白忽达颜是怎么在防卫还算森严的情况下顶着一张胡人的脸进城,但绝不能被忽达颜发现是肯定的。她立刻拉住柳音和小灵儿,带两人藏到了不会被发现的角落。
柳音也看到了眼前的几个人,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解地看了看反常的宋无歧,就跟着躲了起来。
小灵儿则一瞬间眼含泪水,被宋无歧捂住了嘴,无声地啜泣了起来。她年纪小,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屠城的画面,出城时也一直被保护着没看,却遗忘不了当时的惨叫声和哀嚎声。她对忽达颜这种人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回到客栈,听宋无歧讲了所见所闻,几人都充满了愤怒。忽达颜派人去长明城已经非常下作,没想到他本人竟然堂而皇之钻进了夷州城,夷州表面的平静真的要被打破了。
柳音原本只是有些奇怪他们这次谈话竟然不避讳她,等到听到忽达颜的名字,她神色忽然一凝,秀眉微皱,原本娇柔的神色消失大半。
谢燃和宋无歧早就在注意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反应。他们并没有提及忽达颜是谁——而柳音明显是知道的。
柳音扫视众人一遍,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全部不见了,她又变成初见那个夜晚坚强有主见的女子,挺直肩背,冷静而郑重地询问:
“诸位,今晚可有空相见贵人?”
第12章 乱世战场行11
未免张扬,仅谢燃和宋无歧两人悄悄随柳音离去,其他人仍留在客栈该做什么就做些什么。
夜色笼罩下,柳音带着两人离开客栈,特殊时期实行宵禁政策,空荡荡的街道除了树木和风就只有几个偶尔走过的更夫和士兵。没有一个人对他们三人的出现提出异议——被事先交代过了。
没有前往府衙,而是被带到了城门附近的一片很多士兵守卫的小房子前,大约是战时租住的民宅,分布聚集却分不清主次,直到走近一个狭窄的小院,看到院门口昏黄而闪烁的灯笼,也没能判断出主人的身份。
院落门口有两个兵守着,柳音过去交代了两句,其中一个便离开了,另一个人则将三人请了进去,院子虽小,靠北仍有三间连着的屋子,士兵将三人送到中间的屋子,客气有礼地说道:“大人现下有些事,请几位客人暂且等候。”又看向柳音,待柳音点头后才回到门口继续站岗。
柳音给两个人沏了茶。二人谁也没动,只观察着这间屋子:屋墙老旧,家具也少而朴素,以前应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此时把桌椅摆整齐些勉强做了待客室。一应物件都像是原有的,没有奢侈得出奇的物品,屋子里也算干净整洁。这使得二人对即将见到的人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柳姐姐,贵人是谁,现在可该说了。”宋无歧淡笑说道,看不出对柳音突然的变化有什么惊讶或是失望,也维持着原来的称呼。
见她如此,柳音反而有些失落了,几日好好相处,她原以为已经算是朋友,没想仍是一厢情愿。宋无歧虽然寡言少语,但细心周到又包容体贴,与她相处总是十分自在。
但此时情景也不算意料之外,她很快恢复了过来,樱唇微启:“来见我叔父,刘义刘大人。”
二人都惊愕抬头,不是没曾想来见刘义,却不知柳音和刘义竟是亲戚。
柳音见状苦笑,娓娓解释道:“我幼时也算出身名门,家中教养仔细,不曾怠慢我。但是年少贪玩儿一时迷了路,被路人看中带去了教坊学唱。教坊离家很远,当时又不知家在何方,我见还算好吃好穿也就渐渐放下了回家的心思。几番辗转竟被带到夷州城,遇到了贬谪而来的叔父,叔父本欲将我赎身带回家,我却已经适应了如今的生活,每日唱唱曲也很有乐子,又担心会影响叔父名声,就拒绝和他相认。后来我丈夫发现了此事,恰好他爱慕于我,便排除万难娶我回了家,待我十分尊重。可惜好景不长,他因病去世,我与林家其他人并不亲近,便又回了凤归楼,才遇到你们。叔父早就注意到你们,得知我们有缘相遇,便叫我来与你们同住了。”
同住还是监视,或许也值得商榷吧。
但是谢燃宋无歧又何尝没有防备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