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番外(63)

作者:芳菲袭予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穆昀祈无奈:“这干人着实是畅所欲言,不问时机。偏生每每弹劾又拿不出实据,却有何用?”

张仲越于此深有同感,一沉吟,又禀:“倒也有言及俱细者,御史台刘沆等几人联名进奏,弹劾邵景珩当年在西北之一应恶行,可谓有名有目。上疏称其刚愎独断、暴戾恣睢,领兵在外生杀予夺全凭一己意气,且列举多例,譬如其人轻率冒进,深入险境,致我军损折甚重;再如虎贲军都虞候石潜深入敌后以一敌十本是有功,岂料回营却教冠上’败逃’罪名遭斩;另有凉州知州唐廷诲因失城而负罪自尽一案,刘沆等称,此事另有内情,乃是邵景珩当初领兵救城受挫,为掩盖己失,遂将罪名推于唐廷诲一身逼其自尽(甚可能是杀之而对外称其自尽),以求自保。”

穆昀祈半沉吟:“此些,皆有实证么?”

张仲越摇头:“并无,想来皆是人云亦云、望风捉影之事,即便有其影,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邵景珩全可以此自辩,何况北境之战,其人确是功高,要以此些定其罪并不易!倒是唐廷诲一案或还值得一究,实或不实,眼下虽不能公然定论,然若查清内情,来日倒还有些裨益。”

“来日……”穆昀祈一叹露无奈:“则依卿,当下该如何?”

彼者坦率:“捕风捉影之弹劾,又逢净妃新逝,于情于理,皆不当广而宣之,遂臣以为,不妨将这几桩名目清楚的案件,交由皇城司暗中探查。”

穆昀祈颔首:“就依卿罢。”

张仲越既去,穆昀祈思量片刻,忽谓黄门:“令邵景珩即刻入宫觐见,朕有事相询!”黄门领旨正要去,他却又改主意,起身:“罢了,朕亲去一趟瑶华宫罢。”

出宫已是薄暮时分,西天的太阳只剩得半轮倚在远山巅上。

轻车简从,一路出了梁门,人流渐稀疏,景色倒是开阔了。极目而眺,缕缕炊烟在远处的屋顶上飘升,随风散作晚霭环罩田林人家。越往前去,周围深绿浅翠,桃杏争开,粉面扑人。

放下车帘,阖上双目之人轻叹一气:春|色怡人,可惜所向非他所欲。

眼前一幕幕,似又回到十六年前,生母文康皇后薨逝后的那一日。

遍地素缟,白幡招摇,香烟绕体,铙钹声声震得人头晕发聩,百般难捱,恍惚中只欲逃离!然而退路早教身后的缟素人墙封死,六岁的小人儿只得似个木偶般听任一干面无人色似如活尸的近侍摆布,接香、深拜、静立、叩头……似在梦中,轻飘而朦胧。

环佩玉声璆然,回头见围绕身后的宫人已俯首四散,门前独立一素裙女子,薄施粉黛,眸光露冷。轻挪莲步上前,女子蹲下,纤细玉指划过小人儿粉嫩的面颊,面上那丝强做的哀恸随之隐去,嘴角微翘,笑意慑人:“这便是太子罢?年幼丧母,着实可怜呢。”

那一日,是六岁的穆昀祈第一次见到传闻中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如今想来,邵氏彼时那笑意明明令人不寒而栗,然落在他眼中,却并不觉可怖,定要说来,也仅是厌憎而已。

终究,那一日后,穆昀祈便就厌恶上了灵堂,以及,蛇蝎心肠的美貌妇人。

马车缓缓驻停,近侍的声音隔帘传进:“官家,到了。”

灵堂所在的清安殿,香烟缭绕,幡幢轻拂,一片钟罄木鱼之声。上柱香的间隙,穆昀祈便教萦绕满殿的烟火味熏得头晕目眩,好在近侍适时奏请移驾瑶碧阁小歇。

看向侍立一侧之人,穆昀祈吩咐:“景珩一道来罢。”

瑶碧阁位于宫苑西北一隅,地处清幽,素朴却不失雅致。不见了幡幢魂帛旗影招摇,也无钟鼓铙钹之声相扰,穆昀祈的头晕耳聩之感自也逐渐消退,心气归于宁和。

宫人送上茶后便退下。

这楼阁是为迎驾方才开启之故,虽说室中已燃起熏香,鼻尖总还萦绕一股令人不悦的尘灰气。邵景珩试着推窗却未开,想是年久未用,已然卡主。

穆昀祈见下便道罢了,既在此不过一时半阵,且入夜也甚寒凉,自无须多这一事。

“臣若未记错,陛下自小便不愿踏足灵堂,今却怎会来此?”领命坐下,邵景珩显然无话寻话。

穆昀祈盯着墨绿色的茶汤:“朕允过你保净妃安然至老,如今食言,来此于她灵前上柱香以慰亡灵,自是应当。”

“陛下有心,臣自感激。”话是这般,那人口气却淡漠,“然说到慰抚亡灵,臣以为还当彻查净妃暴亡的内情!”

穆昀祈惘然:“自净妃移居此处,二度病发时起,朕便命皇城司彻查其因,可惜并无所得。”

那人蹙眉:“万一此是净妃身侧亲近之人或是这宫中掌权者所为,自是难查端倪。”稍顿:“遂臣以为,此事,陛下还当专任御史台以为彻查才好。”

穆昀祈轻叹一气,不欲再与他绕弯:“我知你疑心所在,然你为何不想想,净妃已出居至此,我且当你面允诺保她无恙,何故又出尔反尔?”

“臣不敢,也未尝那般说。”那人转眸看着一侧淡黄的帷幔。

“景珩,”穆昀祈难掩失望,“我自小孤僻,然唯独对你坦诚,而事到如今,你终究却是信不过我么?”

“坦诚?”这一言却似搅乱了彼者心绪,看他转头,嘴角眉梢竟挂讽意:“敢问陛下,当初先父身死,陛下明知缘故,为何不直言相告,反借我三叔之口传达?且说陛下欲借我之力扳倒邵后,乃是一再旁敲侧击,暗示邵后将对我一族不利,以此逼我起事,而邵后对我忽转冷淡,因觉察到我已对其起疑之外,亦少不得陛下在侧推波助澜罢?此又堪称坦诚?”回正目光一冷笑:“净妃之死,或许非陛下所愿,然陛下果真敢说,于此问心无愧?”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欲打消他疑虑,却岂知他非但不领情,且还反唇相讥、咄咄逼人!穆昀祈一时自不能忍:“寒食之变你逼宫邵后,究竟是我怂恿逼迫你,还是你早有定计,一心为此?至于净妃……若非你步步进逼,我怎会起意令她移宫?”言至此,倒是复有些脑胀头晕,似乎周遭的一切皆变得令人难堪忍受,就那原本清雅的熏香,此刻闻来也令人气躁。

起身折断那香掷于地下,穆昀祈低头揉着太阳穴:“不错,在你认定净妃病情好转,甚奢望其可痊愈之时,我命御医与她停了几日药,然此至多令她神志昏沉,绝不足引发难以治愈的风寒,更不至要她性命!”目光直指对面去,“若净妃之死果真存疑,则最该心怀愧疚的还当是你!”怒下目眩感更甚,咬牙扶定几案站稳。

半晌无声。

臂弯处伸来一双有力的手,小心搀着他坐下。

“陛下面色不佳,还是静下歇息一阵罢。”耳侧人声轻缓,似乎方才那场争论,不过是穆昀祈一己之臆想而已,“臣去灵堂再为净妃上柱香,便伴驾回宫。”

穆昀祈一手撑着额角,挥手示意其随意。

自听闻净妃薨逝的消息,他已多日寝食不宁,即便查知此事无可疑,然他总觉可能忽略了什么,又生怕那几日停药或是促成此果的元凶……一应念头在心中盘踞不去,似毒虫般啮噬心神,令人惶惶难以终日。今日终得机将一番话道尽,虽不知那人作何想,然他心头的大石倒着实落下了,当下只欲独自静一静,养回些精神。

看彼者将要出门,又将之唤住。目光相触,穆昀祈忽然不想再强作了,音色软下:“景珩,净妃之死着实与我无干,你定要信我!”闭眼靠进椅中,声音愈轻:“你去时告知近侍,我不欲受搅扰,令之楼下待候,无须前来。”

“是。”言者目光在他身上默停半晌,转身关门去了。

再踏进清安殿的灵堂,缭绕的烟气与满目幡影竟也令已在此一整日之人忽觉目眩,揉揉眉心,邵景珩稳下心绪,上前点燃一炷香。

“若净妃之死果真存疑,则最该心怀愧疚之人是你!”耳边又响起其人其言。

罪魁祸首!果真么?……

执香恭敬拜了三拜,插香入炉,心内的惶惑感却丝毫未得缓解。

“噹”!清脆的铃音令犹自出神之人微微一惊,目光扫过闪烁的烛火,忽觉不宁。

快步出殿,鼻中便嗅到一股不算浓烈却清晰可辨的烟火味,脑中数念闪过,抬头竟见一团火光!不及多思,邵景珩拔脚向前飞奔,状如疯癫——火光来处,是瑶碧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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