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番外(4)

作者:芳菲袭予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离——去?”咽口唾沫,郭偕怒意消散的脸上逐渐聚拢迷茫,呢喃似自语:“去哪儿?”

“随您。”侧身让路,狱卒赔笑:“方才得令,您已获释,可走了。”

获释?可走了?此意是……他的项上人头,保住了?甚至,流放刺配都不必??这是真的?还是----做梦?

正午的阳光肆意挥洒,打在脸上令人目眩。抬袖稍挡,拂面清风令混沌多时的神志倏一清,蓦然回首,高阔的红木门顶,“殿前司”三字,遒劲刚毅,不显自威。

驻足片刻,长吁一气——原来一切,皆是真实!历经十多日的牢狱之灾,他郭偕,竟尚能由这殿前司狱毫发无损走出,实乃奇迹。

仰天笑过三声,衣袂一拂,信步而去。

晏京三月,絮轻风暖,飞花似梦。半月未曾踏足的街市,故地重游,才觉竟多出那许多曾经未知的好处,便是那听惯甚已厌烦的揽客叫卖之声,此刻竟也赏心悦耳,诚然是:历经不幸才知幸,祸过灾去方惜福!

前方人潮渐稀,景致却熟稔。前行十数丈,便见一高门阔府,看去与殿前司相似。郭偕大步前去至朱门下,昂首见“侍卫步军司”几字,在头顶熠熠生辉。

“禁军帅司,不得擅闯?”一步跨上台阶,却闻人声厉喝。抬眸,守门兵卒正怒目相向。

郭偕一怔,低头瞧了眼现下的自己:布衣加身,兵契也已于当日缴于殿前司,自是无人能识。略一忖,索性报上名姓,却不想兵卒仍旧冷面:“步军司即日起已戒严,不得将令者,不得入内!”

“将令?”郭偕凝眉:“孰人将令?”

答曰:“殿前司!”

闻此三字,郭偕面色一凛,咬牙将冲到头顶的怒意压下:此本在意料中!再是不平,他郭偕如今也只是一待罪之身,却有何底气颐指气使?

抬头又深看一眼日光下那熠熠生辉的“侍卫步军司”五个大字,终于一拂袖,悻悻去了。

沿街游荡,郭偕先前的闲情逸致已荡然无存。

事到如今,邵景珩吞并步军司、扩充兵权的野心已然昭彰,想来接下必要清洗三衙、剪除异己!而纵然因了嘉王力证或公主求情,不得不暂饶郭偕一命(自也因区区一个指挥使,无倚无靠,无才无智,无从妨碍到其人),却也绝不会再容他领兵!因是,郭偕以为,自己这仕途,恐便就此止步了。

长叹一气,满心凄惶:他经年戎马,东征西战,一身功勋到头来倒付诸东流不说,且还辜负老母贺大娘子十年如一日的殷殷之盼,实是惭愧甚甚。再说,功名尽去,今后日子又当何以为继?虽说家中不多他这一闲人,然而七尺男儿成日闭关家中,坐享其成,却有那脸?如此倒果真连他那埋首脂粉堆的兄弟都不及了:再不济,郭俭如今也已立业成家,在朝,人皆要称声驸马,在野,乃近远闻名的“二掌柜”(一则在家排行第二,二则公主跟前,岂敢自称为“大”?),此生也算有所成。反观自身,一身孑然不说,年近而立竟还要仰仗双亲养活,实乃情何以堪?……

满腹惆怅,忽觉无颜归家,只欲寻处一醉方休才好。正踌躇,忽觉肩上一重,转头便见数条灰影于眼前晃荡,忙是转身,才看清那是几条尺把长的青鱼,鱼头教草绳拴在一处,拎在只指节分明修长、然稍显粗糙的手中。

“你……作甚?”郭偕莫名,不知所以。

鱼身下沉,露出其后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见那个翘挺的鼻子耸了耸,困惑中又透一丝率性:“二掌柜,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荀渺啊!”

第四章

郭偕心思数动。

那人仍在侃侃而谈:“你我半月前在陈家乳酪店开张时见过。彼时一道排队,你中途出恭我尚替你占位。后分手时说好,下回再有这等新鲜事,必然一道前往,你却不记得了?”

“新鲜事?”郭偕沉吟间,眸光已从对面人左手拎的鱼转到右手提的猪腿上,胸中迷雾渐散开,抬手摸摸自己那张并非世上独一无二的脸——素来因此多遇难堪,然而今日,或因境遇陡变,竟不似往日恼羞。再想索性也欲买醉,倒不如将错就错:这叫荀渺的看去虽愚钝,却不失风趣,漫漫午后,由他做个陪客,酒桌上耍笑逗趣,时辰倒也好打发。

主意既定,便陪笑:“那你今日是去何处尝鲜了,却不叫上我?”

对面人摇头,晃着手里的猪腿青鱼讪笑:“我并非去尝什么鲜,而是闲来去市上逛了逛,见这鱼和肉到午间已无人问津,正贱价出卖,便买回腌来慢慢吃。”

原也是个贪多不怕噎的!这便难怪和他那个在吃食上素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弟弟一拍即合了。郭偕心中愈发笃定,便懒与他多费唇舌,当下直言相邀。诚如所料,那人只是做样推辞了下,便就应了。两人因是寻处酒家,小酌闲话。

荀渺不胜酒力,数杯下肚,话便多起,所言皆琐碎,什么自幼家贫,好容易积下些钱财,便待衣锦还乡娶妻生子云云。此些于郭偕,自如过耳之风,只随意应付着——但此刻,耳边得个聒噪,却也好过无声悄寂。

如此饮至申时,二人才散。

出了酒店,郭偕只觉头有些重,脚步倒是轻快,愁绪也消散大半。紧走几步,不知为何,脚下忽生踏空之感,纳闷抬头,见前面荀渺的身影已然横倒——竟是跌跤了!嗤笑一声,摇头叹息:黄口小儿诚无用,念叨许久回去尚须晾肉腌鱼,因此不敢多饮,然而区区三杯两盏,依旧成这般,换做自己,已然羞死。

满腹不屑,欲上前搀扶,然而怪便怪在,无论如何紧走,却始终无法接近前人,甚至,有愈行愈远之势……直到,胳膊教周围伸出的几双手架着,身子与前面的身影一般“横倒”,脚下顿时不再虚空,再由耳侧的嘘问声中,总算寻回一丝清明:若非此刻,世人全改了习性,换作躺倒横行了,那便是方才——他自跌倒了。

之后的事,自然记不清。

一觉清醒,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

郭偕虽不知昨日是如何回的家,不过要猜也不难:但凭一张“二掌柜”惯用的脸,满街自是不乏熟识者。如此说来,但看开些,有个成日柳绿花红扭捏作态令人心生厌烦胸生呕意的孪生兄弟,倒也全非坏事。

头尚有些疼,起身教人打来凉水扑了扑面,顿觉清爽。小僮送来早膳,郭偕方才落座,忽闻耳边风声刮过,抬头见一白影已闪进门内。

“咚”一声,一硕大之物落在桌上,震得一桌碗碟皆抖了抖。

郭偕抬眸,见那是条羊腿(1),足有五六斤,细看肥瘦相宜,筋肉光泽,红白均匀,连皮上那层细绒毛都还竖立嚣张!必是一早方杀,遂是新鲜。

放下刚上手的粥碗,郭偕手背蹭蹭鼻尖,望向来人:“作甚?脂粉铺倒了,改卖肉了?”

那张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微微一抽,嘴角随之颤动数下,捻着衣角开口:“你……你昨日是否假我之名与一个叫荀渺的人一道吃酒?”

郭偕一瞪眼,那人便如见鬼般面色一白,后退两步,从袖中摸出绢帕拭着额角鼻尖的汗,声细似蚊蚋:“你,你怎可……”

“我如何?”郭偕冷声:“我昨日不过在市上偶遇之,他眼拙将人认错,与我何干?”

“即便这般……”郭俭绞着绢帕,扭捏叹息:“你也不可与他轻下承诺啊!”

“什么承诺?”郭偕闻言也糊涂了,“我不过与他酒桌上闲聊两句,能允诺他什么?”

小心抬眼,郭俭看去半信半疑:“你……未曾答应替他……攀一门亲事?”

“攀亲?”郭偕一愣,如此说……倒是隐约记得那人曾提到“年逾弱冠仍未婚娶”云云,若是酒酣耳热之时,自己随口一应,也并非不可能……

郭俭胆小却不傻,当下看他脸色,便已猜出原委,趁他未及反驳,乃是一咬牙,挺胸抬腰,舌灿如莲,出语之密,不留旁人一丝插话间隙:“他今日一早便送来此物,道是先谢过牵线之恩,还望你信守前诺,替他攀门好亲!”抬手“啪”一声将张红笺拍在羊腿上,“此乃其生辰八字,我已告知他昨日与他喝酒的是你,因此将此转交,大哥你近日恰好无事,便且替他留心罢。”话音一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哥你好自为之,我便先回铺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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