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番外(28)

作者:芳菲袭予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人不含糊:“猷国主霍阑昱对霍阑显信任有加,甚可谓言听计从,然霍阑昱近年染疾,久治不愈,其人无子,一旦离世,霍阑显本是帝位的不二人选!”

“如此,岂非好事?”穆昀祈不解。

“陛下莫忘了,霍阑显尚有一兄——楚王霍兰昆!”再回甩钩入水,那人不疾不徐:“北主虽看重霍阑显,却至今不立其为储,或是尚存希冀——还欲立己子!如此,一旦猷主出不测,霍兰昆掌一方兵权,雄心勃勃,必奋起而争,到时手足恶斗,霍阑显胜出则罢,然若兵败——”浅怀意味一顿,“则会求助于谁?”水面涟漪逐渐外扩,看他抬手起竿,得鱼较之方才大半寸。扔鱼入桶,继续:“更莫言,霍兰昆自知陛下与霍阑显交情匪浅,如此,登位后难免向我发难。”

穆昀祈思量一阵,面色暗下:“汝之意是,吾应疏远霍阑显?”

那人淡淡:“臣只以此事为例,提醒陛下曲突徙薪,居安思危而已。至于霍阑显,陛下还有须其效劳之处,不必急作了断。”

穆昀祈暗松一气,见那人不再多言,自如蒙大赦,便且安下心来钓鱼。

约莫过去个把时辰,忽见黄门来禀:邵景珩求见。

那人似不甘:“今日看来,是难有大获了。”却不起身:“如何说,臣也是顶烈日走了远路而来,空手而归实不甘心,陛下可容臣再留片刻,多得一尾半条再走?”

穆昀祈自无不可,继自收竿起身,往前去了。

今日霍阑显离京回猷,邵景珩前往送行,此刻自是归来复旨。实则明眼人皆知,所谓送行是假,借机探听归云谷案内情才是真,然可惜,耗费半日并无收获,看来此案多半要成悬。不过此在穆昀祈意料中,自不觉怪,倒是彼者接下一言,令他讶异:那人竟欲将顾娥——便是顾怜幽,接回家中照料!

穆昀祈一怔,一念上心:“汝欲纳之?”

那人否认:“非也!吾是欲将顾娥接回家中如亲妹照料,如此,方能践当初对其父之诺。但其先前不巧卷入乞伏哲利一案,如今虽真相已明,然彼一身牵涉诸多,因是得陛下准许之前,臣不敢擅做主张。”

穆昀祈闻言不悦:“你既知此,却还要逆流而行,与云云众口为敌?你不欲令故友之女流落风尘,自可替之另觅静处安居,何必定要迁之入府?便不说此教外如何议论,但你婚期将近,可想过丁家对此做何想?”

但邵景珩心意已决:“丁相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知内情,必也赞同吾此举。且说顾娥毕竟曾沦落风尘,在外闲居不妥,唯有令她入我府中,才可彻底斩断过往。”

看其一番言语似出自真心,穆昀祈稍一忖度,态度倒不似方才坚定:实说来,这顾娥若果真入邵府,或也并非坏事,甚至,事若如意料进展,乃是利大于弊……

心下开朗,面上却还作勉强:“也罢,你既心意已决,且顾怜幽已洗脱罪名,此便算作你家事,但自做主便好,只一点须提醒你,到时万一因这女子身份惹生非议,朕可不管,你且好自为之。”

“是!”彼者俯首,一诺千金。

不知为何,此落在穆昀祈眼中,倏又催发了先前的不快,当即送客:“你且去罢,朕一阵再归。”

邵景珩诧异:“天色已晚,陛下不一道回宫么?”

言罢便见彼者转身,口气莫名冷淡:“朕要去趟朱雀门,那日在清风馆听闻今夜有胡姬献艺,便念念于心,自须去一览!”

第二十七章

这夜,郭偕再访南城。

牵马立于那扇教月光映得发白的木门前,几度抬手又放下,竟似不忍叩响——因他今日带来的,并非好消息。

说来也是荀渺时运不齐,原先几已说定的亲事,遽然竟又生变:严家传来消息,以女大不宜久候为由,望于年前将女出适,然此前,男家必得于京中置一宅院,以备婚后居住。而此求,实在无理!

世人皆知,大熙朝都城之内,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莫说他荀渺区区一七品秘书丞,即便当朝宰相,欲在这京中买房置地,也非轻易。而以荀渺眼下的俸禄,纵然今后三五十载日日咸鱼稀粥、幕天席地,恐也难以如愿。遂严家此求,显是意出刁难,目的乃为悔婚。

公主使郭俭打听得知,严家着实另有人选,此人同进士(1)出身,当下不过官从八品,却家境殷实,才令严家动心。

严家既趋势利,公主以为这婚事作罢也无甚可惜,郭偕虽也赞同,然终究难安——早知如此,当初断不该酒后失言、胡乱承诺,如今一想到那双满透失望的眸子,便是汗颜。

几番犹豫,终还是叩响了那扇轻薄的院门。一阵轻微不似人声的踢踏声后,门内传来两声狗吠,郭偕由袖中摸出个纸包,拿出肉干隔墙扔进院中,少倾,踢踏声远去,片刻后,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便是下门栓的声音。

步入院中,轻踹了脚那先于主人迎上的黑狗喜福,郭偕又从纸包中拿了块肉丢与之,嘴上却骂:“这畜生现如今是成精了,须先投食才回屋唤人。”

荀渺苦笑:“还不是被郭兄纵的,由军营回来后,这畜生原是安分许多,日日与甚吃甚,偏生郭兄回回来皆带肉食与之,这便成习惯了,如今无肉不下饭,一旦餐食不合意便绝食闷坐与我置气,更过分是勒索来客,不投食便不令人进门,真正无赖。”

如此说着,二人一道进了屋。郭偕踢开一路绕他转圈的黑狗,却终究不知如何道来那事,只得随彼者各处寒暄。

当下说到俸禄,那人面露喜色:“现如今每月多了十贯现钱,禄粟涨四成,其他亦多少有涨。”凑近过去,看去自得:“不瞒郭兄,较之先前,吾如今景况好转许多,去年已将债务偿清,今年又在叔伯劝说下将老宅修缮,告慰先人之余,也算重振门风!再者,皆说饮水思源,当初吾困顿时,尽受族人接济,因是自今后每年将拿出百贯救济族中贫苦……吾粗算过,但吾再俭省些,不出两年,或能积下千贯,彼时便往城中热闹处另赁宽敞院屋,置些家什,出了聘钱,好取新妇。”

暗叹一气,郭偕虽不欲扫人兴致,然却也不能由他沉溺在这子虚乌有的幻境中,忖了忖,便且含糊:“然吾听闻,严家有意令女今年出适……”

“今年??”荀渺诧异:“那般急?然吾与严家二老原商定明年春夏之交下聘……”斟酌片刻,一咬牙:“也罢,今年便今年!郭兄还请代为传话,吾无意问严家与女嫁资之薄厚,可否请二老也莫苛求聘财?”

“这……”郭偕一犹豫,脚步微乱,竟教蹿到脚下讨好承欢的黑狗绊了个单膝着地,手中纸包应声掉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这肉干,自是有去无回。然也好在这一跪,令先前话题无以为继。

骂过狗,郭偕落座。

桌上残羹冷炙尚未收拾,那人讪笑:“待我洗涮罢,再与兄品茗细说。”

郭偕忍不住蹙眉:“你俸禄之外尚有随从衣粮,家中何不使几个仆从婢女?”

将剩菜倒进门后的狗食盆,那人一时未尝答言,倒是拿筷子敲了敲空碗,却不见黑狗现身,想那畜生正躲在院中哪个角落大嚼肉干呢,便道句“失礼”,自行出去了。郭偕独自无趣,就灯翻看随身带来那叠厚足三寸的“逸闻”录,这是皇城司近期打探所得,粗汇成篇后,送来令荀渺择选编纂。

或是长时悄寂,郭偕看着看着眼皮止不住下落,一时昏昏然。不知何时,忽闻耳侧人声发问“这需多少……”,顿然醒转,忙道:“上有旨,此初稿字数但限于万言之内!”

顿闻笑声:“郭兄是太疲乏了罢?竟是趁这片刻,会过周公了?”

怔了怔,郭偕抬头见桌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小童,正往桌上铺开一些酒食。那人则拿剪子剪着灯芯,一面解释:“时辰尚早,我备了些酒食,你我小酌闲话一阵再归去不迟。”

少顷,一切安置妥当,两小童各自拿着所得的几文赏钱欢欢喜喜去了。郭偕恍然:他那随从衣粮,想就是这般使法了……

数杯酒下肚,荀渺便又如往常一般絮叨,当下所谈皆是婚礼之事,自聘礼说到托媒,再到邀客,及至何处置办酒席、宴请人数等等,几是不容郭偕插言。看他这般,郭偕愈发不知如何开口对他细述退婚一事,一时愁苦,只唯默自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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