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鹿(63)

苦甜苦甜的日子,像是泡在蜜罐里的槟榔,一旦沉溺就会至瘾,继而变得无可救药。

两年前,同样是五月份,十四岁的时鹿,在体育器材室偶然遇见十五岁的秦放。

十几岁的少年,身姿挺拔,那时候的五官就已经绝尘俊美到罕见,更别提他那恐怖至极的优异成绩,不凡的家世背景。

他是全校的焦点。

嗓门有些大的小伙伴,对着秦放说不见不散。

时鹿满心满眼只有那对精致的耳廓,再来她听见了一声温和的应答。

“好,不见不散。”

是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嗓音,她在梦里听见过无数回。

彼时的秦放,在说完这声好后,他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好几把羽毛球拍的女孩,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生趣。

傻乎乎的,纤细又可爱。

晚上回到寝室,时鹿几乎没有半点隐瞒,对着刚剪完短发不久的小姑娘说:“盼盼,秦放今天晚上十点要去明月阁。”

“真哒?!”

正在准备刷完牙睡觉的小女孩听见这话,陡然变得激动万分,‘哗啦啦’迅速将牙刷清理干净,吐掉嘴里的泡沫。

“呜呜我想去诶,他去明月阁肯定不会穿校服,一定是好看到要死的便装。”她毫无芥蒂的抱住时鹿的腰。

“鹿鹿,你再帮帮我嘛。”

“我见他一眼就回来。”

“看一眼就回来。”

……

时鹿最后一张有记忆的画面定格在,少女一双明亮到令星辰黯淡的眼。

听完这无法令人拒绝的请求,时鹿无奈宠溺的笑了笑:“知道啦,帮你掩护,记得快些回来,千万小心翻墙别被抓了。”

“啊鹿鹿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原来,她出事前,就暗示过自己,她会死。

就要到那一天了,跟两年前的那一天就快要重叠了。

那是祭日。

有着全世界最明媚笑颜的她,被车子碾压后死无全尸的祭日。

-

时鹿听见了敲门声,陡然世界微尘里就只剩下了敲门声。

她慌忙去开门,望见依旧手机贴耳生怕错过自己任何一句话语的男人,他的身影遮挡住了整扇门。

一只裤脚还反卷着,另一只还粘着泥巴。

目光如炬,胸口上下起伏。

眼睑下方的小伤口已经恢复的看不出踪迹。

时鹿陡然一阵滔天的委屈,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猛地扑进男人怀里。

能感受到男人心口处震动的频率飞快。

林择深还在喘着气。

他先是心疼,后有化为无奈至极的偏爱。

“傻丫头。”

“你这样哥哥心都快疼裂开了啊。”

可时鹿就是贪恋着这抹温度。

贪恋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不是那令人绝望的薄荷凉意。

她联想到了男人那夜说的话:“我可以不见她。”

时鹿陡然攥住了林择深的衣摆,被人丢下,再也见不到的感觉漫过她的四肢百骸:“不要不见到我…”

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浓重的哭腔。

林择深身体一僵,原来那天的话,被她听见了...

他苦笑道:“不会的。”

时鹿依旧固执地扯着他的衣摆。

“那让哥哥先进去,好吗?”

“你发誓。”时鹿一想起那些在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人或事,就心寂冷的发慌,她红着眼,天真以为发了誓就可以将自己从漫无边际的患得患失中撇开。

她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你发誓绝对不会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发誓不会突然消失,求你发誓……”

她眼底是一抹固执又柔软的保护色。

无措又执拗。

双手死死揪着男人的衬衣衣摆。

林择深不知道她这抹异常的根源,只当是她被突然发生的意外给刺激到了。

他反向环抱住她,用最最温柔善宠的口吻向她保证。

“我发誓。”

发誓不会离开你,发誓会永远守着你。

_

林择深觉得,时鹿怕成这样,应该还有别的隐情。

因为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喃喃自语说对不起。

他坐在她身前,时鹿依旧抓住他的衣服。

林择深目光不忍,抿唇:“这件事跟你无关,丫头。”

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

两年前,母亲在她耳边说了无数次。

“潘盼是个好孩子,那件事跟你无关,鹿鹿你知道吗?”

跟自己无关吗?真的跟自己无关,是这样吗?

可分明不是。

她陡然看向男人的脸。

“可是,就是因我而起的啊。”

“不是我,她压根就不会死...不是我她也不可能连死了都没有全尸...”

林择深越听越不对劲:“丫头?”

这声丫头,让时鹿稍微回了一点神。

她松开了扯着的衣摆,意识回笼,又是死死咬住嘴唇。

林择深眼底眸光颤了颤,若有所思,故意露出点笑意:“困不,哥哥的腿借你躺会。”

时鹿轻轻点了点头。

“要不要进屋?”

时鹿又摇头。

“这么喜欢哥哥的床?那成,躺会的,哥哥陪着你。”

林择深觉得,时鹿最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放在以往他说这样的话,这丫头指定会红了脸。

谁料她现在,一点反应都没。

“不要担心,叔叔会没事的。”

时鹿想起新爸爸,不由得又是一个寒颤。

“我不想新爸爸有事,不然妈妈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说完时鹿顿了顿,兀的又接了一句:“一个人...太孤单了。”

时鹿蜷缩在沙发里,头靠在林择深的大腿上。

双手合拳放在嘴边。时鹿依旧浑身有些发颤。

“是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林择深非常能感同身受这句话的意思。

所幸的是,他遇见了她。

他们现在,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_

时鹿睡得不安稳,林择深明显能感受得到。

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他心里隐隐升腾起丝异样的迥绝战栗,他迫不及待想求证某样东西。

上次的副校长办公室一日游,他存了那个姓徐的联系方式。

也顾不得是晚上了,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谁料巧的很,徐副校长深夜忙着学校报表,还有应酬股市,冷不丁收到林少爷的信息。

匆匆浏览后,就顺水推舟给他找到了答案。

本来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林择深,居然在十分钟后,收到了回信。

前面自然是一大通罗里吧嗦的谄媚话,不愧是副校长,资料全乎的简直恐怖,甚至连后面一段是时鹿初中时期的学校履历都给扒出来了。

上面记录着:初二那年下半学期,突然申请退宿。

申请人,监护人母亲:间月柔。

缘由:潜在抑郁症。

林择深似乎对于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时鹿确实心智方面,有些极端。

那天他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望见她站在窗边,日光照在她身上,身量娇小模糊的不真切,林择深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她的头发,而是有种她会突然从窗边跳下去的恐惧战栗。

不多时,又是一条信息。

“林少爷,我有她初中时候的一个小道消息,国初嘛,数一数二的初中,那事儿在教育界还被当成了模范本,小姑娘半夜溜出学校死在半道,居然没有家人来学校闹,那小姑娘跟贵小姐是一个寝室呐。”

林择深浏览完毕,一阵瞳孔瑟缩。

他似乎,突然知道症因了。

林择深咬牙,颔首低眉看着她睡得不安稳的侧脸。

鬼使神差的,他弯下腰。

时鹿是蜷缩着的,双手成防备的姿态,膝盖上的伤也露了出来。

林择深一眼就确定,那儿被她二度自虐过。

一边是已经深红色的嫩肉,一边是浅粉。

小丫头是真狠,这道疤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仿佛以后漫长的年岁里,都要时时提醒着林择深。

自己曾经让她,受过天大的委屈。

这道疤,真就他娘的没有半点借口遮掩。

林择深定定的看着她,陡然一阵钻心的疼。

在她耳边,喃喃:“傻丫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哥哥没你狠,眼睛下边儿的小口子,两天就好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你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不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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