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刻意将车停到偏院,把正院一大片空地留给陆可樱去发挥,没想到他拿了东西下车,穿过正院那一片石板路时,还是差点被倒库的银色跑车剐倒在石阶下面。
陆可樱一脚刹车顿在楼前,双脚蹬着一双亮色高跟鞋走下车,嘭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难得啊楚少,白天也能在这里见到你。”
陆可樱百分之百秉承了陆慧那一套千金教育及行事风格,对于秦楚,她们是一贯地视如敝屣。
秦楚没必要在这时与她起了冲突,他拎着绢盒,脚下略退一步,退到了石阶上。
很是谦逊的眼神,甚至带了点笑意。
“陆小姐,上午好。”
陆可樱摘了墨镜冷冷地打量他。
她自小就是陆家按照继承人标准来养育的大小姐,虽说天资低了些,但身份摆在那儿,轻易撼动不得。
陆可樱道:“我们小瞧你了,秦楚。”
秦楚面向她微一偏头,但笑不言。
陆可樱上前一步,描画着细致眼妆的眼睛眯了起来:“袁祁你都敢拉下水,怎么?忍不住了,狐狸尾巴这就要露出来了?”
秦楚不卑不亢地转回了头。
走进门之前,他听见陆可樱在他身后冷傲地警告。
“我奉劝你还是揣着点自知之明,玩火自焚,小心别烧着了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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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慧去了香港参展,湖景偌大的一间宅院,就只供着陆河一人,这次过来,医护和再聘的佣人里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陆河就坐在客厅里喝一盅颜色很淡的饮品,不像是药,不比他往常喝得那些汤水,味道那样冲。
满室里飘着一股清甜的人参味,秦楚想起来,上次在后院散步,见过了新进给陆家送药材的药商。
陆河向来最看重保养,尤其在生病之后,看来上次那位药商说陆先生把参汤当水喝的事,是有几分可信的了。
多年的悉心养护,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个年近半百,已将迈入知命之年的男人了。
虽然是病着的,然而乍看上去,神采毫不逊色于健全人。
陆可樱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很亲昵地叫了一声‘舅舅’,然后揽着陆河的胳膊坐到了他身边。
陆河搁下汤盅,也有些长辈疼惜晚辈的神情,轻轻拍了拍陆可樱的手。
秦楚就站在茶几的另一侧,淡淡噙着笑,向着陆河轻点了一下头。
陆河显然是知道他会来,于是很快就打断了陆可樱乖巧撒娇的好时机,他让陆可樱先去餐厅喝汤,他和秦楚有正事要谈。
陆可樱不得已撒开手,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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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河把秦楚领到了他的睡房。
对于陆河的病情,秦楚是知道一些的。
小细胞肺癌中期,尽管有国外昂贵的化疗药物能有效控制住癌细胞及癌指数两大体征,但长时间的治疗下来,还是给陆河的身体造成了难以逆转的损害。
他的嗅觉已经退化到了基本失灵的状态,而他的呼吸系统因受药物影响,变得极其敏感,对有刺激性的气味和食物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这种排异的后果可大可小,因而陆家上下都格外的谨慎。
陆河生病之后,连书桌都搬进了睡房里,为避免香水一类的东西刺激到他,陆慧她们都不进他的房间,能进来收拾的,也只有跟在陆河身边伺候的最久的一位保姆。
秦楚叫她田姨,她曾经在秦楚住在湖景庄园的时候,照顾过秦楚一段时日。
秦楚在进入陆河房间前,用盥洗间里配好的消毒液将双手擦了一遍。
他比陆可樱要细心些,陆可樱应该是用了香粉之类的化妆品在脸上,所以刚刚在楼下,陆河很决绝地阻止了陆可樱的亲近。
陆河带着秦楚进了房间,秦楚关的门。
睡房内湿气缭绕,阳台闭紧的两扇玻璃门下,各放置了一台毫升数很大的加湿器。
墙上悬着新装进来的空气净化仪,看起来应当是很新的型号,可能市面上还没有的卖,早些时他为许卿的办公室采购装潢,是留意过净化器这一栏的,那个时候他还没见过陆河装的这一款。
“坐。”陆河的书桌上常年备着热饮,只要他在家,田姨总会按时上来添水、换茶,从不用他动手。
陆河也给秦楚倒了杯参茶,“今年倒春寒,平时还得多喝点热的。”
“是。”秦楚应声,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拿的是什么?”陆河刚才就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绢盒。
“玩意儿罢了。”秦楚把东西先撂到一边。
陆河含笑道,“听说你最近和袁家走的挺近,许董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彦氏事情多,许董抽不开身,让我给您带好。”
陆河笑看秦楚,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上,一双与秦楚略相似的眼眸高深莫测。
“那袁家呢?”他很轻易地就挑破了秦楚想规避掉的那部分。
“袁祁,您也是认识的。”
陆河双手交叠,十指握在手背上,略作思量。
秦楚在这时缓缓道,“其实要想再向前一步,军W的支持是不错的选择。”
陆河抬起眼来,盯着秦楚,不紧不慢地问:“如果是这样,那你觉得,袁家有没有可能站到我背后来呢?”
“如果您需要的话,如果袁祁愿意的话。”
“那怎么才能让袁祁愿我的意呢?”
秦楚微微颔首,“我可以试一试。”
陆河这时候的笑,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因满意和开怀而发自心底的真切的笑。
“好孩子,不愧是我儿子,”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承认他与秦楚的父子关系,“你有本事能让袁祁属意在你这儿,那这条线就先好好留着,不急在一时。日子还长呢,总有用得上的那天,好了,不说这个了,打开你的盒子看看吧?是什么好东西?”
秦楚会意地解开了绢盒上边的细绳,将画卷取了出来。
他确实是费了心思给陆河选礼物的,真迹已然很难得,竟然连装裱用的画轴都是仿古雕刻的梨木,轴顶两端嵌着两块色泽均匀的碧玉,光泽温润细腻,远非凡品能相较。
陆河对书画是有一些研究的,他拿了过来,将画轴展开半段,“是八骏图啊。”
“是,”秦楚脸上的神色极真诚,“万马奔腾,极富生命力的一番景象。”
“是个好意头,就挂到我睡房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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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在湖景庄园整整待了一天,和陆河谈过话后,还陪他吃了午饭和午茶,下午陆河照例要午睡,秦楚就留在客厅里解一盘残局。陆可樱上楼去换了身衣服下来,见秦楚还在,干脆当看不见他,一下午再没与他说过一个字。
原本照陆家这一对母女的心思,手里但凡有杆枪,秦楚就这么手无寸铁的坐在这儿,不取他小命都算对不起自己。
奈何现下这个秦楚已非彼时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了。
他早已学会如何在这个家门里立足,不仅如此,他在背后所暗结的势力也早不能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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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是等到陪陆河用了晚餐才离开的陆家。
天色早就见黑,一路上他开得又慢。
陪在陆河身边所度过的每分每秒于他而言都是一场考验,考验他的头脑,亦考验他的耐性。
每每这一场下来,他都心力交瘁。
回到熙雨,距离他早上离开,已经过去了近十二个小时。
小区花园里的灯都有一半已经熄掉了。
秦楚停了车,两手空空,很慢很慢地走在昏暗无人的小道上。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比起和陆河这样相处一整天,他宁愿在公司不眠不休地加上几天班。
那都好过这般。
可惜他没得选。
一条道走到黑,就是他此生命数了。
秦楚越想越有些负气,脚步也越来越重,终于摸着一半黑走到自家单元楼下,他却隐约在自动门前,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像是也看到了他,遂抬手碰了碰玻璃大门。
声控灯亮起来的刹那,秦楚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脸。
那是袁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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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有的人即使站在最无边的黑夜里,只要一笑,都能灿若晨光。
秦楚本以为他永远都没机会见识到这样一副景象。
初春寒凉的深夜,长相英俊的男人,漏夜前来,站在风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件裁剪合体的大衣看起来也并不御寒,而他长身玉立地站着,笑一笑都能触动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