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笺(51)

周绮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转头示意迟暮跟过来:“我不太懂妖魔鬼怪,这也是从话本上看的,这地方不管怎么说还是古怪,晚上住一起比较好。”

客房的布置也和五年前一样,一张圆桌摆在中间,左侧是窗,右侧是床榻。五年前第一次来,她和林辰因为要不要轮换着睡桌子争执了好久,最后还是在他的坚持下让步了。

她轻轻笑了笑,低头点亮烛火:“要过夜的话,你上床睡,我在桌上趴一晚就好了。”

“那不行,”迟暮皱眉道,“桌上怎么睡得了?”

“不要紧,一晚上而已。”

迟暮说不过周绮,只得和衣躺到床榻上。睡的是死人经营的客栈,她胆子再大也难免有些不适应,但看着周绮吹熄烛火,拿衣服垫桌上卷成枕头,伏在桌上准备休息,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于是也慢慢放下心来。

原以为自己也该很快入睡,结果过了很久,头脑还是清醒得很,实在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耳边听着山间的风声,心中暗想:“这一晚,还会出什么事吗?”

忽然间,一声惨叫打破了整间客栈的寂静,她立刻翻身坐起,见周绮也从桌上抬起头,双眸点漆般明亮,这才发觉其实周绮根本就没有睡着。

周绮回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紧闭的门扇打开一道缝隙,探头往外看。

出声的是那个喝醉的书生,他摇摇晃晃地从楼下走上来,一边走一边迷茫地四下翻找:“我的夜明珠去哪了?我的夜明珠呢?”

他翻来覆去地呢喃,说到最后,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滚下两行泪:“我的夜明珠……”

忽然间,他跌倒在地,双手捂着脖颈,惊恐地大喊:“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又是一声门响,厨娘踉跄着冲过来扶他:“你说你,怎么又疯起来了?少喝点酒不行吗?白白让别人看笑话!”

她气得拿手去抚心口,手抬到一半,胳膊突然耷拉下来,她皱了皱眉,左手按住右肩揉了揉:“哎呦,瞧我这老胳膊老腿,上次摔了一跤以后,真是越来越不经用了。”

她弯腰去扶书生,只听“嘎啦”一声,左边的胳膊也耸落下来,气得她直跺脚:“一天天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书生原先还惊恐万分,见此情景,也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喉间蓦地冒出一个血洞来。笑声戛然而止,他右手摸上脖颈,又骇然大喊起来:“别杀我!我不想死!”

这一幕幕简直像在看戏,周绮关上门之后,说了句:“看鬼演戏,真是比看人演戏还精彩。”

不就像在看一场戏吗?时隔五年重回故地,当年的故人早已化作黄土,还有两个变成了鬼,永远留在这间客栈,日复一日地上演令人啼笑皆非的表演,也不知道该可怜他们,还是该可怜自己。

迟暮失笑,转而又想起了什么,奇怪道:“这也不对,如果李小姐和玲萍当晚住在这,见了这些事,应当也会害怕才是。如果李小姐是真的吓疯了,那还能理解,为什么玲萍分明好好的,却一句都没有提过?”

“也许那天晚上,她们根本就没住在这间客栈,也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周绮走到窗边,视线望向窗外起伏的山地,“玲萍身上有那道红痕,我觉得,她们有可能是去了那座古庙。”

迟暮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苍白的月光披落在她周身,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亮银,有风吹进来,扬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飘飞着向后,在光线底下看得格外分明。

过了一会,周绮关上窗,月光、山风都被挡在外面。迟暮缓缓地、一寸寸地收回视线,听见周绮说:“那地方邪门,天亮了再去吧。”

她低下头,轻声说:“好。”

☆、Chapter.47

夜色沉寂。

安阳城内万籁俱寂,千家万户都已经熄灯睡下,白日喧嚷的人声尽数隐匿,只有夜风穿过大街小巷,拂动屋檐下的灯笼,偶尔有打更人敲着铜锣穿过,喊一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经过郡守府的时候,打更人稍稍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里边的贵人,等到走过那条街,他才松了口气,铜锣一敲,高声喊:“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街巷静悄悄的,月光晃眼,照得地面上一片银白。他打了个呵欠,正要继续敲锣,耳边突然撞进一点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衣摆拂动,从平整的石地上拖曳过去。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来向回头。

是他刚走过那条街,郡守府前的街道。那是城中最宽的一条街,听说前几年郡守家的小姐在上边绊倒过一次,李大人就差人把整条街重新铺了一遍,每一个角落都修得平平整整。

这事传开的时候,城中百姓都议论:不愧是郡守大人,一掷千金啊。

宽阔的大街上有个女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背对着他缓缓往前走,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虽然天黑,但也能看得出那女人衣饰华丽,光是那衣摆上的纹路,繁复盘绕,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更不用说她耳边那两颗紫玉耳珰,在月下还泛着柔和的亮色,像嵌上了霞光。

等等,紫玉耳珰?

他突然反应过来,落在那女人身上的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收回来。

安阳并不富裕,能戴得起这种玉饰的人不多,只有郡守李大人一家而已。

八年前,李大人的夫人病逝,全府上下都郁郁寡欢,李小姐更是大病不起,卧床许久才稍有好转。

当时,李夫人的葬礼上,全城百姓都赶着去围观。有人说李大人待她情真意切,不仅命人缝制了华丽的衣衫,还打造了一对紫玉耳珰,戴在死人脸侧,真像是染了霞光一样。

打更人没敢动,他盯着前面那女人的背影:身形纤细,弱不禁风,走路很慢,行走时双手在身前交叠,每一步都迈得很轻,动作却僵滞,像一具□□控的木偶。

他见过李夫人几次,也知道她现在应该烂得只剩骨架,眼下看这女人,却觉得越看越像,特别是她耳边的那对紫玉,晃一晃就摇出潋滟波光。

那女人越走越远,最后在一间宅邸前站住,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然后缓缓走上台阶。

打更人慢慢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他牙齿打着颤,手也发抖,手中的铜锣似有千斤重,坠得他几乎要扑跪在地上。

那女人轻轻叩响门环,一下、两下、三下。

深夜的安阳实在是太过寂静,她叩门的声音也清晰地传过来,打更人又僵住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女人侧了下脸,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的方向瞥。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传来人声,厚重的朱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打更人差点大叫起来,心中惊恐地祈祷:“别开,别开!”

然而事与愿违,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守夜人睡眼惺忪的脸。他一边嘟囔着“是谁啊”,一边探头出来查看。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守夜人惊恐地瞪大眼睛,骇叫一声转头就跑:“老爷,老爷!”

与此同时,昏暗的房间里,李姝玉“啪”一声扣下铜镜,唇边缓缓泛起笑意,空洞的眼睛里也亮起了光。

“玲萍,我娘真的回来了。”

===

黎明时分,迟暮被周绮叫醒了。

窗外天色很暗,她睡意朦胧,差点以为现在还是半夜。周绮晃了晃她的肩,说:“该走了,这地方白天应该不会存在,等到天亮之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两人离开客栈,趁着黎明前昏暗的天色,往后山走去。

天亮时,迟暮终于见到了周绮故事中的那座古庙。

和西关城客栈背后的那一座很像,几乎没什么区别,同样的红墙金瓦、威严石狮,恢弘而气派。这间古庙也藏在一片树林背后,林间弯绕,很容易迷路,如果不是有心寻找,一般人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不同的是,古庙的门没关,那把横锁半开着挂在门上,门扉半掩,像是不久前有人来过。

周绮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当年也是在这里,他们说完最后一个愿望之后,门立刻就关上了,吓得我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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