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秦子轩说,“我听人说过,画舫上总会请出名的舞姬和乐师,开船的第二日夜里,就会在一层的大厅表演,也是怕船上生活无趣,专门为乘客们准备的。”
“既然如此,那还真应该来观赏一番。”迟暮说着,目光却看向周绮,像是在征求她的想法,“晚上吃过饭以后,去大厅看一看吧?”
周绮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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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戌时,一楼的大厅就聚满了人。帷幔层层撩开,轻薄的纱帘垂落下来,将座位分作两端,一边坐的是貌美如花的夫人小姐,另一边坐的是画舫上为数不多的两位公子。周绮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在那十来个轻纱遮面的女子中没见到罗夫人,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迟暮突然开口邀请,她根本就没打算来看这场歌舞,毕竟这船上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昨晚她刻意的失约,也并不会让对方就此死心。
王管家是跟着罗夫人的,既然罗夫人不来,那他肯定也不可能独自出来。
想到此节,周绮这才放下心来。她喝了口茶水,手肘撑在茶桌上,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周围的人。
和她一起坐在纱帘后的,有差不多二十个人。除去旁边的迟暮,剩下的都是举止端庄的夫人小姐和她们的婢女,有很多人她都不认识,只能认出衣袍上绣满牡丹花的那位是李夫人,拿着帕子微微咳嗽的是林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厉声训斥婢女的是刘夫人。
坐在对面的两位公子就很好认了,其中摇着折扇的是秦子轩,另一个穿金戴银,一身明黄衣袍的,想必就是王公子了。秦子轩显然不想跟他打交道,折扇遮着半边脸。王公子也不太喜欢他,双手环抱,兀自和身边的小厮说话。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铮鸣,最后一帘帷幔被缓缓撩开,八位抱着琵琶的乐伎鱼贯而入,在大厅两侧依次排开,朝着在场的宾客微微一礼。紧接着,不知何处响起一阵急骤的鼓点,鼓声急如雨落,两个舞姬从帷幔左右出来,踏着这急促的节奏转到了场内,裙摆一晃,鼓声便停了下来。
八位乐伎转轴拨弦,悠扬婉转的曲调随之流转而出,空山凝云一般清越动人。两个舞姬迈动舞步、扬起水袖,一展一收配合得极其默契,抬腿、旋身,舞衣旋转着舒展开来,衣摆上镶金饰玉,被大厅里的彩灯照着,华光映照,如同彩霞遍地。
琵琶声由慢转急,鼓点也随之响起,两个舞姬的动作逐渐加快,手中水袖抛出又收回,在急促的节奏中也丝毫不乱。
表演渐入佳境,场上的人被那行云流水般的身姿吸引,目不转睛。迟暮第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舞蹈,也渐渐看得出了神,视线随着两个舞姬收放自如的水袖不断移动,耳边回荡悠扬的琵琶弦音和利落的鼓点,被全然带入了舞曲的意境之中,几乎忘了眼下身在何方。
和她相比,周绮就要冷静得多,她一只手撑着下颌,神态淡漠,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乐曲奏到高昂之处,乐伎们拨弦的手忽然顿了顿。乐声停息,密集如雨的鼓点陡然停歇下来,两个舞姬的动作定格在原地,扬展手臂的姿态如同振翅的飞鸟。
宾客们都看得入迷,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但这停顿仅仅只在一瞬间,幕后的鼓点重重敲了一下,乐伎们又拨动了琵琶弦,两位舞姬甩出水袖,纵情旋转起来。
场上有人拊掌叫好,起头的是个颇为豪迈的女子,紧接着,其余人也跟着鼓起掌来。琵琶乐声、鼓点和周围的人声混杂在一起,纷扰而喧嚣。
周绮没参与进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
忽然间,她眉头轻蹙,转头打量四周:耳边依然只有乐曲和人声,但她却在这阵嘈杂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水中,这样东西还有些分量,落进水面的时候发出“嗵”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水花溅起,然后又迅速归于平静。这声音完全掩盖在大厅的乐声和人声底下,轻微得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
迟暮陡然回过神来,疑惑地望向周绮。周绮朝她点点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有声音。”
然而场上乐曲依旧,已经转入了尾声。琵琶弦拨出最后一个音,两个舞姬水袖抛出,身形定格在原地。
全场鸦雀无声,静默了片刻,纱帘对面的秦子轩先站起来,扔下折扇拼命地鼓起掌来。纱帘里安静的女眷们也被带动了,一时间掌声雷动,两个舞姬敛衽行礼,保持着弯腰福身的姿势,从帷幔左右退场。
表演还有下一场,等宾客们的情绪稍稍平静,八位乐伎指尖搭上琵琶弦,齐齐准备弹出第一个音。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夜色,穿透随风摆荡的纱帘。与此同时,鼓点重重敲响,雷霆般振聋发聩。场上的女眷们都吓得脸色煞白,八位乐伎拨弦的动作顿时乱了,琵琶杂乱的弦音里,楼上急促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门扇在墙上撞出一声巨响,有人踉跄着夺门而出,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地,颤抖着尖声喊道:“来人啊,夫人、夫人被人给杀了——”
☆、Chapter.20
一楼大厅顿时一片慌乱,众人左顾右盼,茫然地想猜测出这个不在场上的死者是谁,然而四顾之间全是熟人,好像少了什么人,又好像什么也没缺。忽然间,有人猛地醒悟过来,惊慌地喊道:“罗夫人?罗夫人在哪?”
这一声喊起来,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小姐终于察觉到场上真的少了一个人。有人当场就吓得昏了过去,被婢女慌张地扶住了,有人尚且镇定,被身边的婢女搀着,颤声道:“一定是罗夫人出事了!”
画舫的管事也露面了,是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他从幕后出来,一边安抚场上的宾客,一边急匆匆地往楼上走去。
这场慌乱把之后的表演也打断了,八位乐伎抱着琵琶小心翼翼地退场,遮挡的纱帘也被人撩了起来,惊慌失措的女眷们被婢女扶着,缓慢地离开了一楼大厅。
周绮和迟暮都没有走,秦子轩见她们俩还在原地,立刻撇下小厮跑过来,殷切地看向周绮:“周绮,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周绮说,“没兴趣。”
迟暮看了她一眼。
对死于凶杀的人不感兴趣,这不像周绮会说的话。和她之前在谢临烟那件事上的表现相比,她没有第一时间上楼查看,就已经足够反常了。
“别啊,我们一起去看看呗,”秦子轩伸手抓住她的袖口,“我带你去,管事不可能不放行的。”
周绮迟疑了一下,本想把手抽回来,手肘往后挪了挪,又突兀地停下了,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瞥了迟暮一眼,好像在权衡利弊。
过了一会,她说:“那走吧,上楼。”
秦子轩顿时眉开眼笑,领着她上楼看尸体,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罗夫人在画舫上出事,罗家必然不会轻饶,如果找不到凶手,这蓬莱画舫恐怕就要停航了。
他兴奋地走在最前面,周绮稍稍落后,迟暮跟在周绮旁边,有意放慢了步伐,和秦子轩拉开两三级台阶的距离。
她见秦子轩已经转过了拐角,于是又跟上几步,走到周绮边上,轻声问:“为什么不想去?”
周绮平视前方,淡淡地问:“这很重要吗?”
“对别人来说也许不重要,”迟暮慢慢地说,“可是放在你身上,就不太寻常了。”
周绮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
楼梯上悬着昏暗的灯盏,她的双眸隐在阴翳之中,晦暗不明。
“你平时也不会这样刨根问底。”
周绮说着,兀自急走几步,跨过两级台阶,很快追上了秦子轩。迟暮落在了后面,抬头望着她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收拢,指甲掐进了掌心。
二楼罗夫人的房间外,画舫管事和王管家都急得焦头烂额,几个婢女瑟缩着聚在一起,不断安慰一个低声啜泣的女子,小厮们都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抬头。
秦子轩走上前去,对管事说了句什么,管事面露难色:“秦公子,罗夫人的尸首就在房里,眼下凶手是谁还未曾定论,不好让外人进的。”
秦子轩拍了拍他的肩:“我这位朋友很有本事,就是当时替我爹找到珍珠的那位姑娘,让我们去看一看,说不定就能找到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