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乡安知道一二,这武学宗门,多以宫玉来彰显身份,就如官封里的绯鱼袋。那人说:“你醒了?”从他身后进来一个丫鬟,端上木盘,盛的是三五碟菜肴。
蓝乡安听他的声音,隐约记得是长若的声音,慌忙谢他:“谢谢师兄。”便是要欠身下跪。
长若扶着他手掌说:“不可,也不可叫我师兄,师娘说,如今长月已不收弟子,强求也是无用,若你执意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只是要吃些苦头,做一些杂活,造火生饭之类,虽非今月弟子,但也是今月人吧。你可愿意?”
蓝乡安深知留在今月已是不易,倘若像鬼医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谁又能道出个真切眉目来,那命运浮沉,谁又可知,连忙跪下行礼:“谢过夫人,谢过长若大哥的收留。”
蓝乡安换了一身杂役的衣装,只是每日在后院勤恳地劈柴生火,他自小没做过这些粗活,做了几日就腰酸背痛,但比起在大火中重生,跪过七日七夜,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更是卖力苦干。
但也不知为何,这杂役总管第一眼见他就不待见,便将宫宇内所有的粗活都交给他,他刚开始忙到傍晚,就可收工,后来要忙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半晌,又被叫起来干活。
那晚他刷洗宫宇内的所有马桶,忙得满头大汗,眼见月亮已经到了下半夜,却还有一半马桶没有刷完,如若不完成任务,第二天必被总管惩罚,忙到凌晨,终于有些成效,眼看着还有十几个马桶孤零零剩下来,便想抓紧时间做完。
杂役总管打了哈欠出门,伸懒腰时发现院子里仍是污流满地,大声骂:“你晚上偷懒去了?”
上前检查马桶的干净程度,又见剩下的十几个马桶,破口大骂:“你这杂碎,活生生的杂碎。”
蓝乡安脸上身上胡满了恶臭的粪便,欠身说:“总管,实因马桶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那吃饭会吃吗?板子呢,栗儿。”
那叫栗儿的杂役从墙上取下一块长板子,迎头就朝蓝乡安打去,蓝乡安用手护着脑袋,任他击打,只听啪啪啪的声响,骨头都好似断了。杂役总管泄了口气:“罢了,今日不许进食,若再这般,明日变本加厉地处罚你,你别直挺挺看我,我剜你眼睛。”
蓝乡安垂目,手不断地发起抖来。
第43章 仙女
这一日,杂役总管又给他安排了更多的活儿,他粒米未进,全凭意志将活做完,只是晚上,又推来几大板车的马桶,堆积如山,他竟要绝望了,但若做不完,又怎能留在今月,更别说向青翃大师学得一招半式。
他也顾不得任何干净,急切时用袖子抹擦,用手掏马桶里的渣粪,一晚上呕吐了几回,加上一整日未进一粒食,竟变成难受的干呕,终于到了凌晨,马桶全部刷完了,他也重重吁了口气。
杂役总管仍是打了哈欠出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上前检查马桶的干净程度,发现比昨日好了许多,竟生生想挑出些毛病,幸好看到一个马桶外沿沾满了白状的呕吐物,又是破口大骂:“比粪便还恶臭,师父师娘若知道,今后还怎么信服我们。罚跪一天不许吃饭。”
蓝乡安一惊,硬是不动。杂役总管冷目看他:“怎么了,你不跪是不是!”
蓝乡安低着头,又气又怨地一丝不动。杂役总管怒了:“栗儿,按着他。”
栗儿上来按着他的脖子,蓝乡安拼命地反抗。栗儿说:“他力气大,我按不动。”
杂役总管挥了下手说:“你们两个也去。”又上来了两个杂役,合力将蓝乡安往下面按,蓝乡安痛恨得眼泪都淌出来了。
此时外面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你们说那小丑到底有多丑?”
有人附和:“小姐,你见了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这般丑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杂役总管慌叫住手,银铃的女孩已经进了大院,一眼看到眼前的事,好奇地问:“刘汤,你们干吗呢?”
三个杂役慌乱地后退,杂役总管刘汤说:“小姐,我们正在处罚他呢,他干活不力,马桶刷不干净,岂不是影响小姐和各位师父的生活。”
小姐捂着鼻子:“刘汤,你这里臭气熏天,不买点熏香来熏熏么,叫人怎么说话。”
刘汤说:“小姐有话请吩咐,这里实在不能久留。”
小姐说:“听说你这里来了一个小丑,奇丑无比,我来瞧瞧。”
刘汤脸上竟浮现一丝兴奋:“你看,不就是他么,他吐在了马桶上,倘若哪位主子屙屎,想起这,岂不要恶心死。”
小姐说:“抬头给我瞧瞧。”
蓝乡安抬起头来,却看见是个缬草紫衣的女孩,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挽着元宝髻,剪水双瞳,活泼可爱。
小姐“呀”地以袖掩面,嫌弃说:“也太丑了,好似妖怪。”
她身边的随从说:“小姐,看过便回去吧,以防吃不下饭。”
小姐掩面问:“你叫什么名字?”
蓝乡安见她吓着,适才又救了自己,对她生了些许好感,便说:“小姐若是高兴的话,就叫我小丑吧,我今后就是小丑。”
小姐咯咯一笑,将手放了下来:“小丑?我说吗,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比你丑的。我要打赏你。刘汤,你刚才说他怎么来着?”
刘汤说:“小姐,他弄脏了马桶,我罚跪他,他死活不愿意。”
小姐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什么事情都要是自愿的,我今天看他高兴,免他这一罪。”蓝乡安正待要谢,见小姐启开宝剑,用剑尖沾染了污秽,在他脸上擦拭说:“小丑,本小姐对你好,免你的罪。”
蓝乡安气愤难当,但又无法抵触,眼见小姐直直看着自己,一副开心模样,只好闭着眼睛,苦楚自尝。
小姐说:“好了好了,刘汤,以后对小丑好些。”
刘汤说:“敬遵小姐吩咐。”
小姐走后,刘汤并没有对蓝乡安好一些,仍是变本加厉地让他做事。蓝乡安几近虚脱,但还是咬牙坚持。
这天夜晚,月光虽明媚,他却两眼无光,瘫倒在地上,直觉身上臭熏熏,黏湿湿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过来的。
恍惚中,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在皎洁的月光下,如仙女下凡一般,倚在月门中,蓝乡安激动万分,趴在地上说:“请仙女姐姐救我。”说这话时,眼泪都淌下来了。
仙女走上前,温和地说:“起来吧。”
蓝乡安痛楚地说:“仙女姐姐若不救我,我就不起来。”
仙女说:“我哪里是什么仙女姐姐,叫我七娘便是。”
蓝乡安抬头询问:“你是师娘,七夫人?”
七娘说:“是的。”
蓝乡安说:“七夫人,并非我受不了这些苦,只是没有盼头,心里痛楚,万望夫人为我指点迷津。”
七娘说:“你叫什么?”
蓝乡安说:“蓝无名。”
七娘说:“你跟我来。”
蓝乡安尾随其后,拼命用袖子擦拭着脸颊,深怕她嫌自己脏,哪知道袖口上都是粪便,脸上却是越擦越脏。
七娘款款穿过一个阆苑,步子轻盈,真如天上的仙女一般。蓝乡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怕味道熏到她。
片刻时间,竟到了一个水月洞天的地方,琪花瑤草,在月光的照耀下,恍如天庭的仙廊。
七娘说:“无名,你因何要学我今月的武艺?”
蓝乡安诚心说:“今月的武艺是仙宗里至高无上的本事,倘若无名学得一二,便可救贫济弱,拯救一方黎民。”
七娘质问:“你果真这么想么?”
蓝乡安看她眼如明珠,却锐利非常,垂目说:“不瞒七夫人,我是这么想的。”
七娘说:“好,我今天教你一式剑法,是今月最好的剑法,叫日月剑,这剑法是青易先师席应真创建的,但你要答应我,切不可说是我教你的,在今月时,更不可示于人前。”
蓝乡安听到这日月剑法,心里早兴奋不已,以前在武学观止里看到,要说用剑,仙宗奇人席应真平生常用的剑法也不过是日月剑,听说这日月剑法的招式极其简单,却缥缈如仙,行如流水,可以说是仙宗里最具有代表性的剑法。
蓝乡安行礼说:“谢夫人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