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采荟替婴儿和婴儿母亲擦拭了脸颊和身体。蓝珏走进帐篷,他发现眼前的女子,这个婴儿的母亲,那脸面清秀可人,却带着厚重的坚毅,那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仿佛蕴藏着太多的故事,他想去了解她。
今天,他眼前的苏女子也是那样坚毅,她守在女儿的床前,和煦、慈爱、怜惜的眼睛,像是旧到心头的心酸故事。
蓝珏说:“等小难好了,我想……”说出的话又收回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收了回来。苏女子的目光一动不动,显然不会听他此刻的只言片语。
过了半个月,苏小难的病情好转,能说话,能笑了,苏女子也露出了笑容。蓝珏却一日也不敢离府,早晚必去东四厢看望,苏小难叫了声:“蓝伯伯。”蓝珏也高兴不已,和蔼地摸着她的脑袋。
樊禺在蓝夫人的房间里,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姐姐,姐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对你,我的心头之恨一日也不能消除。”
见蓝夫人不说话,樊禺说:“若你点头,我便想方设法要她的性命,她不死,姐夫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蓝夫人眼睑触动,但仍是沉默不语。
蓝珏照常如往日去东四厢看望苏女子和苏小难,这一日却见紫竹的眼神鬼鬼祟祟,将端到卧室门口的汤碗又送回后屋,蓝珏喝了一声:“站住。”
紫竹颤颤兢兢地站在那里,蓝珏说:“你在做什么?”
紫竹说:“我给夫人送汤药。”
蓝珏说:“什么汤药?”
紫竹说:“夫人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我于心不忍,就煎了一剂补药。”
蓝珏朝碗里望了一眼,又谨慎地从腰间拔了一把短刀,将短刀的尖刃插到汤碗里,紫竹拿着碗托的手已经在打哆嗦,汤碗里的汤汁差点溅出来。
蓝珏脸色一变,剑刃上出现了淡淡的黑影,紫竹立即跪了下去,仆伏在地上求饶:“请老爷饶命,紫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夫人。”
蓝珏喝她说:“是谁指使你的?”
紫竹竟然哭啼不语,蓝珏将短剑按着她的脖子说:“说。”
紫竹畏怯地说:“是西玉厢的人送的药。”这西玉厢正是夫人的住所,蓝珏怒不可遏,叫人将夫人叫来。不一会蓝夫人就赶了过来,养了一个月,她精神好了一些,但仍不比往日,夫人问:“老爷叫我所为何事?”
蓝珏呵斥:“跪下。”
蓝夫人骇了一跳,蓝珏又喝了一声,她只得下跪,蓝珏痛恶说:“你这恶妇,你干的好事,以为天不知地不知。”蓝夫人起先不知何意,但看见紫竹跪在地上,面前放着汤药,也会意了些。她怨恨地看着蓝珏,说了一句:“这世界上只怕,只有你最聪明。”
蓝珏气愤不已,说:“你竟敢抵赖,要是清白的话,你将这汤药喝了,我就信了。”
蓝夫人冷冷地说:“好歹是要我去死,娶了那个狐狸精。”
蓝珏气得喘不过来,说:“无耻,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
蓝夫人哈哈一笑,爬了过去,将那碗汤药端了起来。这时候里屋的苏女子扶着门框喊:“别喝,夫人。蓝将军,夫人是个好人,你不能冤枉她。”
蓝珏说:“我也希望她是个好人。”
苏女子说:“我的贱命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没有,就请将军高抬贵手,与夫人冰释前嫌。”
蓝夫人冷冷地苦笑说:“贱人,你真了不起,了不起。”
这时候,外面传来樊禺哀戚的声音:“姐夫,毒是我下的,你们别欺负我姐姐。”
蓝夫人见樊禺来了,说了一句“夫君,来世再会吧”,将汤药送进口里,蓝珏却一脚将汤碗踢掉,污秽了一地。樊禺进屋跪下说:“姐夫,毒是我下的,要处罚就处罚我,别为难姐姐。”
蓝珏憎恶:“一丘之貉。”
蓝夫人说:“樊禺,你别替你姐姐顶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早已看破红尘,巴不得一死了之。”
樊禺疼心地说:“姐姐!”
蓝珏说:“送官府。”
苏女子跪下哀求:“将军,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若送夫人去官府,我这一辈子都不心安,请念在夫人曾救我的性命,赦免她的罪过,若你执意这么做,我情愿代夫人去受罪。”
蓝珏心想,这女人可足以气人,她若去官府,那不是害人者和被害者成了同一人吗,真是荒唐。蓝珏的气愤却好似消却了一些,说:“国罚可免,家罚难免。”
蓝夫人跪在大院里,太阳直射,她两眼无神,呆若木鸡,不一会就摔倒了,过路的丫鬟仆人远远地望着,没人敢去扶她。樊禺落寞地走过去,跪在她身旁,泪水也流了下来。到了晚上,蓝珏想起了些旧日往事,便叫人去将夫人扶回房间。
第二天黎明,西玉厢的丫鬟惊叫,说夫人死了。全府皆惊,蓝珏手上的筷子也跌落了下去。东四厢的苏女子看着熟睡的苏小难,愧疚的泪爬满眼眶。
第26章 白帽子
黄纸漫天,哭声哀哀,蓝夫人的葬礼甚是庄重。苏女子心事重重,深深自责。
当苏小难跪在灵柩前时,家丁们吓得直往后退,团在一团小声交耳,指骂她是祸害人的妖孽。苏女子听在耳里,刺痛在心头。
这几日,苏小难无比担心蓝乡安,她见蓝乡安面色不好,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终于在那天晚上,她对着星音螺说了一声:“乡安,你好吗。”
她本想说,其实我想见见你,但又将这话藏在了心中,她望着满天星斗,发起呆来,直到第二天晌午,星音螺仍没有回音,她有些惆怅,想去观止阁见他,但又止步不前,忽然星音螺动了起来,她慌忙伏在耳边,星音螺传来一句低低沉沉简简单单的“好”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小难听到这“好”字,却似一股无名的伤心涌上心头。
那段时间,苏女子自责愧疚的心态日益严重,便想着去寺院祈福,她随意着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襦服,土里土气的马面裙,朝金身大佛一拜再拜,神色崇敬,口中念念,一是求蓝府平安福泰,二是求蓝夫人极乐安康。
这月,正是春光未过,夏日初嫩,藩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带着年初的盛景进京向朱元璋献礼。
这礼物可谓贵重,名曰金封尘,藏在小小的锦盒内,锦盒也似沾染了富贵,轻光溢暖,金封尘是仙宗奇人席应真用毕生所学练得的神物,后来传给了他的大弟子福坤。
福坤有一年也不知何故流落在北平城内,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朱棣一眼见他非平常之人,便觅得北平最好的医师竭力救他,但仍未起死回生,福坤死时,将金封尘作为答谢之礼送给了燕王。
其作用却人云亦云,有的说能延年益寿,有的说返老还童,还有的说能驱鬼神,更离谱的说法是可龙精虎猛,朱棣显然也不清楚这神物真正的妙用,但还是将之说得神乎其神。
可朱元璋并没有待见他,他先按家礼收下了礼物,又按国礼叫人将礼物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说是赏他镇守北平有功,但却始终没有接见朱棣,这件事情让朱棣心里极度失落。
其实朱元璋心里有他的想法。这事得从太子朱标病逝说起,按照明制,国家建储,礼从长嫡,朱标死后,皇储的位置自然落到了长孙朱允炆身上,这年朱允炆十六岁,正式成为皇太孙,也就是国家正式的继承人。
但是朱元璋却发现两件令他不愉悦的事情,一次是在册立皇太孙大典上,唯独朱棣姗姗来迟,不但如此,他还在皇太孙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福分!”另一件事是在奉天殿临朝时,朱棣竟然站在皇太孙左前方,按照明制,左为上,上为大,朱棣虽是朱允炆的叔叔,但如何也大不过皇储。
朱元璋为此还颁布了一条《祖训》,说“诸王来朝冕服见天子,次见东宫,先坐受拜,次舒家礼。”这道理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摆平藩王的身份。
其实朱元璋并不是厌恶朱棣,他爱朱允炆的仁慈,也爱朱棣的刚毅。朱棣像他,这句话,他曾经对许多股肱大臣说过,其实是他的心里话,在诸多儿子中,只有朱棣最接近他年轻时候的风范,英明勇敢,雄才大略,看到他好像看到马上岁月。
但一些股肱大臣和他说:“皇上若立了燕王,那燕王的哥哥秦王朱樉和晋王朱却放在何处?”朱元璋经过深思熟虑,最后选择了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