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18)

又何谈不与江寻分离。

他明明,从来,就没守住过江寻。

一开始,就是因为他,江寻才陷入困境。

如果他真的还有什么能为江寻做的,就是为江家正名,洗刷冤屈。

这是他欠江寻的。他知道,也是江寻最想要的。

想到此处,景王平静下来。

他撑着桌子,站直身子,低头看向仍然跪着的章先生。

“取家宴冠服。”他说。

半个时辰后,仪容整理完毕,再转过身时,他脸上已经毫无情绪,只有空白的平静。

“佩剑。”他说。

管家躬身,为景王取来尘封佩剑的梨花木匣子,这佩剑是圣上御赐,在冠礼那年。

景王打开匣子,取剑,手腕轻动,剑出鞘半寸,锋芒寒凉。他想起那年,他和江寻在湖上泛舟时,曾互相看过彼此的佩剑。

他合上匣子,也收起剑刃寒光。看向书房外,他的目光却好似落在很远很远处。

“走。去赴这一场盛宴。”

第二句话,声音却很轻很轻,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轻。

“盛宴落幕,我就去见你。”

☆、二八·垂幕

六年过去。

景王正在崇文馆,陪圣上检视两位小皇子读书。

一会儿后,宫人来报,在圣上耳边说了什么,圣上离开,景王留下,和两个弟弟聊天,八皇子九皇子一看父皇离开,脸上又恢复自然神色,比起之前放松不少。

但八皇子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七皇子注意到,左右手分别握住八皇子两条细细的胳膊,举起八皇子,放在自己面前。八皇子侧过脸不看他。

“怎么啦八弟,不开心见到哥哥么?”

八皇子纠结,指头打架,“哥哥不喜欢我么?”

“为什么这么说,你和小九小十我都很喜欢啊。”说着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不过悄悄跟你说,我最近没那么喜欢小十了,我上次陪父皇看他,一抱他,他就把嚼了半天的瑶柱粥吐我脸上了,吐我一脸米糊,父皇还在一边大笑,哼!”

八皇子和九皇子听了咯咯笑起来,八皇子笑完又低下头,犹豫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的样子,抬头问:“那、那……那哥哥为什么叫九弟‘小九’,却从来不叫我‘小八’?”

七皇子愣住,有一刹那,脸上闪过痛楚的神情。

他马上回过神来,和颜悦色,笑着刮了一下八皇子的鼻子,“你还挺精!因为你比小九大,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呀。”

半个时辰后,他出宫,上了马车。尽管他仍在北苑居住,但乘骑已经恢复王爵仪仗,车舆内可坐六人,两边开窗,本是个宽阔明亮的空间,但七皇子一坐进去,两侧帘幕就被放下了。

是他自己选的不透光的帘幕,轿子中一片漆黑,他孤身一人时,没有光照进来。

马车动起来,蹄声清脆。直到这时,他才除下所有武装般佩戴在脸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这深深的呼吸,仿佛是要吹去层层累积的灰。那灰烬在他胸腔一天又一天,纷纷扬扬沉落,累积得那样深,那样重,无论多少次吹拂,都无法消减分毫。

他转头,无光的暗色帘幕,挡在他双眸和碧空高天之间。他双唇喃喃,却没有泄露半点声响。这是如今他只能在心中叫的名字。

小八,小八。

许久后,马蹄脆响,流水声近,是将过殷桥。石路有了起伏。

他撩起帘幕。天光刺眼。

向水边,他看过去,屏住呼吸。

过去数年,他已不知如此看过多少眼。好像这样看着,盼着,就能看到依稀少年模样,那人在水边换上他赠的簪。

恍惚间,马车已带他驰过殷桥。

帘幕垂落,他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轻飘下去,跌跌撞撞,进了他掌心,雪一样化掉,寒意漫入他每一道掌纹。

殷桥边无人。

☆、二八·毒刺

这些年的夺嫡之争,有几个皇子是本就不在局中的,大皇子于圣上继承大统前早夭,八皇子九皇子才五岁四岁,十皇子刚会走路,十一皇子还在襁褓中。

真正有可能成为太子对手的几个皇子,在太子各种手腕运作之下,也是败得七零八落,四皇子五皇子早就失了圣心,六皇子公认的资质庸凡,又自幼病重,肝气郁结,一年有半年卧床,退居府中不理朝政。

前两年六皇子忽然自请戍边,去当了个没实权的挂名将领,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从此要战战兢兢过闲散富贵的日子。

临走前七皇子去城郊送别六皇子,秋风萧瑟,两人相视无言,七皇子这才察觉,幼时六哥与他本也算亲密,不知何时起,已是见面也无话了。

六皇子并不别扭,反而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老七,你放江公子走吧,也放过你自己。你说过,皇城绝非投胎的好地方,不是吗。”

看着六哥的车马远行,一阵阵风卷起暗红深黄的落叶,七皇子发现,连他也说不准,到底六哥是真的庸凡,还是过于早慧,提前数年就看清了要如何低微自贬,才能走到一生平安这普普通通的结局。

如今皇城内,还能威胁到太子的,就只剩三皇子和七皇子。太子的势力盘根错节,越来越难以撼动,这六年来,三皇子并未放弃,七皇子也多次暗中助力,才又与太子周旋这许久。

可昨日,仿若历史重演,太子不在殿上,□□却齐齐发难,指责风浣公主远嫁和亲后,边疆平定不及两年,该是时候等来风浣公主为驸马诞下子女的消息,却等来晴天霹雳,风浣公主突然乔装潜伏在商队中出逃。

有大臣弹劾三皇子,指驸马调查一番后快马传信,指责正是三皇子暗中怂恿风浣公主,辱两家名节,毁边地和睦,要真如他所愿挑起战事来,必又是他出征,得胜归朝后好向圣上邀功。

弹劾三皇子的官员们呈交驸马的快马传书,言十日前风浣公主以商队打掩护离开了部落营帐,而这支商队与这条商路支线,最初就是三皇子提出建立、七皇子督办连通的。

另有大臣提及,公主尚在宫中时,就与三皇子、七皇子尤为和睦,公主当初出嫁,也是万般不愿,恐怕这次是早有预谋。

“圣上,因为三个小儿女的一时任性,就要坏了边地长治久安,千里之堤决于蚁穴,万万不可啊!”

圣上当时就脸色就沉下来,看着三皇子,一语就击中要害:“你可知此事?”

三皇子跪地陈情,拿出风浣公主书信,其中详述夫家苛待,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圣上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回朕的话。”

七皇子在一边看了,方才知道,为何太子选中了这件事来打击三哥。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皇室家事,往大了说,是江山不稳,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却有一重罪,三哥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他绕过了父皇。

三皇子此时已经跪伏在地,声音中也没了生气:“儿臣,知晓。”

如此,已无可挽回。

“风浣当初新婚未久,就曾上表要回家省亲,朕没有应允。”圣上忽然拿起手中的折子一下子摔在三皇子身上,“朕难道不知道她想回家吗?!”

圣上勃然大怒,令堂上所有臣子都齐齐跪下,所有人都屏息不语。

胸口剧烈地起伏,深深咳嗽了几下,圣上抬手推开了身旁宫人端来的茶,接着道:“可她是朕的女儿,是这个帝国的公主。她该过什么人生,轮不到她决定。”

圣上没有再多说什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责令三皇子即刻启程,将风浣公主中途截住,送归漠北,今后商队商路诸事,转交太子督办,纠察涉事人等,不可再兴风作浪。

针对三皇子的处置,简简单单,却让人心凉。

“送风浣回去以后,不必再回都城。南诏又有异动,你去协理驻防吧。”

听到处置竟然如此严重,七皇子刚开口道“圣上——”,要为三皇子求情,就听到三皇子已经领命:“谢主隆恩。”

明里暗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只剩七皇子一个障碍要剪除了。

半年后,三皇子在敌军一次突袭包夹中率部断后,身中数箭,战死沙场。噩耗传来,章先生报至七皇子书房,当时正是子时,万籁俱寂,七皇子在阅览政务所涉资料书册,忽见章先生匆匆敲门进来,心中已预感到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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