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锋利的眉眼现下像可怜巴巴的幼崽,就差摇尾巴呜咽了。
正因为如此,楚依斐只得拿出十二分抗拒来。
他知道自己动摇了,还不止一点。
楚依斐花了很长时间给自己戴上了冷漠地面具,在心底给自己码了厚厚的高墙,自认为这个红尘再伤不到他分毫。
却没想到,顾北堂于他,永远是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剑。
作茧自缚的永远是自己。
在遇见顾北堂之前,他竟然不知,一堆死灰也是会复燃的。
尚更阑半夜偷偷摸摸叫醒他的时候,楚依斐还是一脸茫然的。
白发仙君指了指在旁打坐的顾北堂,对他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他安静走出来。
楚依斐看了眼还在运行周天,岿然不动的顾北堂,蹑手蹑脚跟着尚更阑出门。
黑夜里的雪山,星河就显得十分璀璨,天高地阔之间让人不由得舒一口气。
尚更阑温柔对他一笑:“小斐。”
楚依斐闷闷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认出我。”尚更阑招呼他过来并肩坐在雪地上:“应该不记得了,你那时还是豆大点的孩子呢。”
楚依斐坐下,颇有几分惊讶,惊疑地看着他。
实话说,平日里楚依斐与洛归远接触多些,尚更阑生性不爱说话,但是心思细腻,总是不言不语地照拂。
楚依斐刚出无极时状态很不好,特别是精神方面,时好时坏。
这五年来,也就近两年他的精神慢慢养了回来,基本稳定,多亏尚更阑师徒照料让他这五年不至于太过凄凉。
他一开始出世时,很担心动静太大引来祸端,更何况还救了两个目击者。好在洛归远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一副古道热肠并没有对楚依斐的身份害怕,反倒赤诚相见,另他十分感动。
而尚更阑更像是游离于世外的仙君,他的善恶观很是模糊。在他眼中,人世就像一块通透的镜子,他都带着慈悲去看镜子里人的悲欢。
但是对于罪孽,他也会怒目金刚,毫不留情。
或许正是因为尚更阑看出他是从无极逃出来的,所以楚依斐对于他总是放不下警惕,现下他这样特意叫自己出来说话,楚依斐隐隐约约觉着有什么东西就要被揭开。
尚更阑意料到他会惊讶,笑了笑安抚他的情绪:“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谁吗?”
楚依斐虽然七八岁时就被送到了怀朽阁,但是半大的孩子也是有点记忆了,在他印象里母亲的形象很是模糊,只记得是个温柔的女子,眉目间总有愁绪散不开。
他点点头,说道:“但是并不记得很清楚了。”
“你的母亲,拜于无尘门,名叫温如霜。”尚更阑提到她就有点怀念:“是个温顺天真的孩子,过了那么久了我都要忘记那小姑娘的样子了。”
无尘门位于福州,离在西府的怀朽阁距离较近,相对于其他修仙门派,无尘门更贴近普罗大众。
有时候无尘门的一句话,比黄金白银都好使,对于民众的号召力是其他门派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在众多修仙门派中,无尘门有着不一般地位的。
因为当时唯一承认怀朽阁的就是无尘门,两个门派之间多有走动,所以楚依斐对无尘门有特殊的记忆。
甚至到后面楚依斐身份暴露,众仙门围剿怀朽阁时,无尘门依旧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
楚依斐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是出身仙门,他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人类,毕竟当时仙魔两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而他的父亲是魔尊楚萧,是众仙门欲除之而后快的大魔头。
仙魔两立之间,处于两头势力中间的人间苦不堪言。
修仙之人尚且还有自保之力,而芸芸大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在仙门的庇佑下朝不保夕。
魔族中势头最盛的就是楚萧,他一口气统一了原本内斗的魔族,雷厉风行地向人间进发。
他只差一点便可吞并人间,上挑仙界。
在所有人看来楚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甚至自己唯一儿子的命也是可以随便利用的。
“这丫头,天资聪颖,逢人便笑。很多人都被她的笑骗过去了,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人可狠了。”尚更阑回忆起往事,语气轻快了不少,连着给楚依斐讲了很多他母亲的事。
本来楚依斐对于母亲只有一个模模糊糊不可捉摸的幻影,但是现在慢慢地一个表面看着乖顺温和,实际上有些顽固爱闹,天真热诚的女子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起来。
这就是他的母亲吗?
楚依斐觉着有些神奇,他从别人的嘴里获知了母亲的信息,这是之前没人与他细说的。
“我那时啊,看着这样招人喜欢的女孩子,有点担忧,她以后会与谁结道侣。”尚更阑叹了口气:“所以我再见到她,可狼狈了,就像逃难出来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的时候,气不得打死她。”
“这个孩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那时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薄情寡义之人,想带她回仙门,好歹能护着她。”
“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那时候却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心善,初出师门的时候救了个人,慢慢地就被对方魂都勾去了,直到生下孩子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原来叫楚萧。”
尚更阑很少情绪上脸,但是这一次楚依斐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恨意,是真真切切的仇恨,让这位温润的白发仙君都赤红了眼。
楚依斐觉着凉意顺着他的脊柱游走,一口气郁结在胸口。
错付的情义,让原本风光无二的温如霜变成了无尘门缄默的耻辱,甚至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人悄悄抹去了,所以楚依斐才对自己的母亲所知甚少。
但是无尘门依旧对自己曾经的弟子拿出了最大的善意,甚至连带着楚依斐也受到了无尘门的援助。
“我好像记起来了。”楚依斐呐呐开口:“我年少时一次拜访无尘门,那时他们说有个在清崖闭关很久的长老。”
“我路过清崖的时候,却远远见着一个白发人似乎在看我。”
楚依斐那时就是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先入为主地认为长老级别的人物,都是白发白胡须的老年人了,自然没想着往尚更阑身上想。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尚更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原以为你不会注意到。”
“我还是想带你母亲回去,总归来说,我还是舍不得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样可怜。”
“如果不是楚萧突然出现……”尚更阑无法遏制自己,话语都带着颤抖。
“我常常想,那时候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偏偏是洛归远。”
楚依斐震惊地看着尚更阑,此时的尚更阑眼尾飞红,原本温柔的双眼盛不住眼泪,泪珠晃悠悠滚落。
这时候楚依斐才慢慢回想,天下第一大剑宗,剑符宗的大公子身死是挑起百家围剿魔尊的导火线。
原本如同一盘散沙的修仙百家,终于意识到这仙魔之战不仅仅是单纯的仙魔对立,夹在中间的人间哪里能幸免于难呢。
这一场战就打了五年才停止。
楚依斐不想原来洛归远已经是转世之人,五百年过去了楚依斐很多人名地名都记不得了。
原本在话本里剑符宗大公子的名号一直都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被长老们青睐,认为是继承剑符宗掌门之位的人选。
也是曾经鲜活风光,惊才绝艳之人。
现下却变成了蜗居在雪山只会三脚猫功的平庸之才。
“我已经在人间修仙多年,百年光阴都像弹指而过,看着身边人离去越发觉着修仙之路薄凉,我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静地耗着自己的精力,直到死亡给我自由。”
“但是我不想,原来有人的生命会像一团火。”
“洛归远,那时候也是活络的性子,外边人都说他好话,我就觉着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
尚更阑好歹是无尘门长老,再如何可亲,其他人都对他保持一种敬畏的态度。
但是洛归远就不,可能是少年人胆大惯了,敢半夜翻无尘门长老窗,还敢死皮赖脸要求躺一床。
尚更阑那时候独自一人习惯了,对着突然出现的少年郎头疼极了。
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这个处处讨他嫌的孩子什么时候就长大了,还长得比他高,知道执剑站在他面前保护他了。